A类事物和B类事物
刘澜:我知道你做过关于中国城市幸福指数的研究,能不能分享几点主要的发现?
奚恺元:幸福学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发展经济到底能不能提高幸福。随着社会的发展,人变得越来越富,一代一代的人会不会越来越幸福,这就是非常值得研究的问题。
我们现在极力发展经济,隐含的假设就是发展经济肯定会使一代比一代幸福。但是在西方,有人在 20世纪 70年代就说,提高整个社会的财富并不能使得整个社会更幸福,因为财富的增长是一个零和的游戏。就像钻戒,如果人人都有一个小的钻戒,你有一个大的钻戒你会觉得很开心,但是如果所有的人的钻戒都增大了以后,事实上你的开心程度跟人人都戴小的钻戒的时候开心程度是一样的。所以如果说一个社会拼命去开采钻戒,或者是想办法提高开采钻戒的技术使得钻戒越来越大,但是事实上大家的开心程度没有增加,那么这些努力都是徒劳的。如果真是这样子呢,那是一个极大的悖论 —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发展经济呢?
有人相信经济发展是个零和游戏,有人相信经济发展不是一个零和游戏,在学术界是一个争论非常大的问题。我们的研究是对这方面的争论提出了一点的基础。
我们认为主要分两类事物:一类事物我们把它叫做 A类事物,是内在易评事物。另外一类事物叫做 B类事物,是内在难评事物。什么叫做内在易评事物呢,就是人与生俱来有这方面的一种尺度,知道怎么样舒服怎么样不舒服。比如温度,人与生俱来就知道怎么样的温度舒服,怎么样的温度不舒服。我们与生俱来就知道饿了以后能够吃到东西是一种快感,与生俱来觉得孤独会不开心,有朋友在周围就是开心。这一类事物都是 A类事物。
B类事物往往就是人生下来以后在社会习得的那些东西,比如说钻戒越大越好,汽车什么牌子是好的,电脑是速度越快的越好,等等。这些东西都是后天习得的。当然很多东西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中间有很多灰色的地带。温度就是很极端的 A类事物,钻戒的大小就是很典型的 B类事物。
我们的理论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理论:就是从个人来讲,不管是你比别人 A类事物好还是 B类事物好,你都会比别人开心。比如说在冬天别人没有暖气,你有,你就比别人开心。别人没有大的钻戒,你有,你就比别人开心。从社会发展来讲,如果你去发展A类事物的话,你可以使得一代一代绝对地越来越幸福;但是如果你发展 B类事物,它这个发展是个零和游戏,并不会使将来的一代一代比现在更开心。
这个理论不管是对政府应该发展怎样的行业,还是对企业应该发展怎样的产品都有启迪意义。如果我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自己多赚一点钱,而是确实要提高社会的福利,能够使得我们的后代比我们更幸福的话,我们应该致力于发展 A类事物,而不是应该致力于去发展 B类事物。
在过去的一百年中,到底是什么事物对人的福利增加最多?很多人说有电脑了,很多人说汽车比以前更快了,但是这些事情很多还是 B类事物。有些事物是真正的 A类事物,但是却并不受到很多人的重视。比如说抑郁症的药,这个是绝对使得人更幸福。比如避孕措施的产生……
刘澜:这两个例子都是医药上的重大突破。
奚恺元:A类事物不单是医药。比如说我相信电脑的产生、互联网的产生使得人跟人的交流能够更多,这个也是能够使得人更幸福。因为孤独是一个A类事物,人是群居的动物,人跟人能够更多地交流绝对地使得人更幸福。
刘澜:也有人说互联网让人和人之间更少地交流,上网都在打游戏了,或者是通过一些冷冰冰的电子邮件的沟通,而忽略了面对面的交流。
奚恺元:有可能。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个都符合刚才我讲的电脑的产生带来的幸福和不幸福在于它对 A类事物的影响,而不是我们所说的工作效率高或者低一点。
刘澜:回到你刚才谈到的对政策制定的影响,我觉得非常有意义。比如说政府应该少鼓励奢侈品产业的发展,奢侈品产业是 B类事物,而应该多鼓励 A类事物产业的发展,比如公共设施、医疗健康方面的研究。
对企业的影响你刚才也讲到了,企业也需要去进行A类事物的创新研究。好多企业以赚钱为目的,追求推出给人短暂满足感的产品。比如推出一款手机,让你三个月挺开心,三个月之后不开心了,它又推出一款新的,你又赶紧去买这个新的。
奚恺元:从我的情怀来讲,是更能够提高一个社会的福利,而不是提高一个企业的利益。从长期的角度来讲,提高整个社会的福利对企业的持续发展也有好处。但是从短期来讲这个两件事情不一定一致,甚至有可能矛盾。
企业如果为了短期地赚一些钱,说不定生产 B类事物赚的钱会比 A类的更多,因为人喜欢攀比。如果企业能够生产一些东西让人攀比的话,人就会去买,尽管最后人并不变得非常幸福,但是企业会赚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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