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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日期:2006年8月13日 编辑:cnpsy 有13130位读者读过此文 【字体:
本性第一部
译者序

  一个捷克人去申请移民签证。移民官员问他:
  “你准备到哪儿去?”
  “哪儿都可以。”
  移民官员给了他一个地球仪:
  “自己选吧。”
  他慢慢地转着地球仪,仔细地看了看,然后问:
  “你还有没有别的地球仪?”
  最后,他到了法国,并且一住就是二十多年。这个捷克人,就是米兰·昆德拉。
  米兰·昆德拉的作品非常丰富,其中著名的有用捷克语写作的《玩笑》、《生活在别处》、《告别华尔兹》、《关于笑声和遗忘的书》、《不堪忍受的生命亮点》、《不朽》,以及短篇小说选集《有趣的爱》,以及用法语写作的《小说的艺术》、《被泄露的遗嘱》、《迟缓》和《本性》。
  《本性》是昆德拉于1996年秋在法国完成的。小说的人物非常简单,实际上只有两个,尚塔尔和让一马克,一对恋爱了多年的情人。他们沉浸在幸福之中,从来没有想到过分手,但是,在后来,某些想象闯人了他们的生活。使尚塔尔烦恼的想象发生在诺曼底一个小镇的海滩上,在那儿,她所看到的男人全都带着孩子。于是,她断定,男人们全都爸爸化了,全都成了爸爸,而不是父亲。她突然想到,如果自己从其中一个爸爸的身边走过,这个男人会不会回头看她呢?她认为不会。她认为自己生活在一个男人再也不会回头看她的世界中。她把这个念头告诉了让——马克,并努力说得轻松一些,然而,使她吃惊的是,她在自己的声音中听出了痛苦的忧郁。
  让一马克也听出了痛苦和忧郁,但是,他没有时间去嫉妒,因为,他自己的想象也在使他烦恼不已。当他在海滩上寻找尚塔尔时,他突然把另一个女人。误作了她——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怎么会这样呢?他怎么会认不出他的至爱,他的唯一呢?当他在旅馆中看到尚塔尔时,她看上去也不再象她了——她的脸色非常苍老,她的眼神非常冷谈,她的表情形同路人。
  后来,马克做了一个梦,梦见尚塔尔长着一张陌生而令人讨厌的脸。然而,她并不是另外一个人;她就是尚塔尔,他的尚塔尔——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只是,他的尚塔尔长着一个陌生人的脸。即使在他醒着的时候,他也能明显地感觉到,尚塔尔的社会自我并不等于他的所爱。这种恐惧令他非常难以承受。
  实际上,使他感到恐惧的,并不是他会失去尚塔尔,而是他再也不能把她和别的女人区别开来了:她就象别的任何人一样,对他并不意味着什么。在这个主题上,昆德拉无意中与普鲁斯特走到了一起。
  普鲁斯特在他的《追忆逝水流年》中,也描述了主人公查理·斯万的个种苦闷的爱。查理·斯万热恋着奥黛特·德·克雷西,但是,突然之间,热恋的情人却变得模糊了,无足轻重了‘他几乎不能从相片上认出她来,几乎不能把她的容貌与他的痛苦联系起来——就象突然看到一张没有任何说明的x光照片一样,尽管它实际上反映的是我们的病情,但我们却发现,它与我们所承受的痛苦没有一点联系。
  昆德拉甚至以一种比普鲁斯特更令人惊讶的方式,把爱情与死亡联系到了一起。在他看来,这并不是因为人们总是谈论两者之间存在的“非常模糊的”相似之处,而是因为,它迫使我们对“个性之谜”,对“本性之谜”,提出进一步的质问:我们所爱的,到底是谁?沉浮于爱情中的我们,到底是谁?
  “我问自己,谁在梦想?谁梦想了这个故事?谁设想了它?是她?是他?还是他们两者?或者只是他们各自对对方的想象?”昆德拉也在向我们要求答案。
  尽管,昆德拉从来不擅长于用现实主义的手法详尽地描述人物动荡起伏的心理,但是,在这部小说里,主人公却难免有过于空洞之感,而不是象他早期的大多数作品那样:抽象中蕴藏着立体,空灵中饱含着血肉。在这部小说里,主人公的想象就是一切,而别的任何东西,包括他们的职业,他们的身体,他们的从前,他们的朋友,他们的住所,他们的举止,他们的衣着,作者多是一笔带过,有时,甚至连一笔也嫌多余。尚塔尔曾经有过中个孩子,夭折了,而这就是这个孩子的全部:一个夭折了的孩子——与小说中的其他任何人一样简单。也许,这是因为昆德拉放弃了他的母语——捷克语。他的前一部小说《迟缓》,也是用法语写作的,也显得有些空洞。不过,我们更愿意相信,这是因为昆德拉在刻意追求一种简洁质朴的,不加修饰的风格,就象他在小说中不惜大量采用一些流于俗套的比喻一样。
  不管怎样,在所有当代的作家中,只有昆德拉才能把一种如此隐秘,如此令人不知所措的感觉转化为一篇小说的素材。这是他最杰出、最精心、最具启发性的小说之一。出乎意料地,你会发现它是一个爱情故事。
  译者
  一九九八年十一月
1

  诺曼底海滩边小镇上的一个旅馆,这是他们在旅游指南上找到的。星期五晚上,尚塔尔来到这家旅馆,准备单独在这儿佐一个晚上。星期六的中午,让。马克就会过来陪她。尚塔尔把她的皮制小旅行包留在房间里,就出去散步了。从那些并不熟悉的街上回来,她走进了那家旅馆的餐厅。墙上的挂钟已指向七点半了,可餐厅中仍然空无一人。她找了张桌子坐下来,等待着有人能注意到她的存在,大厅的另一端,厨房的门边,两个女待者正在专注而热烈地讨论着什么。由于不想提高自己的声调,尚塔尔站起来,穿过大厅,在她们身边停了下来。但可能因为她们太专注于她们的话题了,谁也没有发现尚塔尔的到来。只听其中一个说:“我告诉你,这件事已经过了十年了,我认识他们。太可怕了!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一点儿都没有。这件事还上了电视。”另一个问:“那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能想象得出来,这正是它的可怕之处。”“是谋杀吗?”“他们找遍了每一个角落,可并没有发现尸体。”“那么应该是绑架喽?”“但会是谁干的呢?而又为什么要这么干呢?他既不是一名富翁,又不是什么要人。他的妻子和孩子们也因此上了电视。真是令人心碎,不是吗?”
  终于,她注意到了站在身旁的尚塔尔:“你知道电视台播的那个关于失踪者的节目吗?那个节目的名称是‘在视线中消失’。”
  “嗯,我知道,”尚塔尔回答。
  “也许您看过发生在波德家的事。他们原来住在这儿。”
  “是的,那的确是太可怕了?”尚塔尔说。她不知道该如何把话题从这个悲剧转到那至今还无法确定的晚餐上来。
  “您需要一份晚餐、是吗?”终于,另一个女侍者问道。
  “是的。”
  “我去找领班,您请先就坐吧。”
  她的同伴仍然意犹未尽:“你能想象吗?一个你爱的人突然失踪了。而你,甚至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简直会让人精神崩溃!”
  尚塔尔回到桌边。五分钟后,那位领班过来了。她点了一份冷餐,就那么简单,她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啊,她多么恨独自一个坐着吃饭!
  她把盘中的火腿切成薄片。但她那被两个女侍者激起的情绪却仍无法平静下来,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监视,并被记录下来。在百货商场购物时,摄像机的镜头注视着你;在大街上,人们熙来攘往,不断拥挤着你;在一个人做爱后的第二天甚至不能逃脱民意调查者的追问。(“你在哪儿做爱?”“一星期几次?”“是否使用避孕套?”)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还怎么可能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而不留一点痕迹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呢?是的,她当然知道“从视线中消失”——这个有着一个可怕名字的节目,一个用它的真诚和悲哀打动了她的独一无二的节目。似乎某个领域还对这个节目进行了干涉,郑重地要求电视台放弃这种轻浮,那位节目主持人向观众们呼吁,要他们自告奋勇地来提供有助于寻找那些失踪者的线索。在节目最后,他们还一张接着一班地出示了照片,那些所有在前几次节目中提到的“从视线中消失”的人们的照片。其中有些人已经失踪长达十一年了。
  她想象着,如果有一天,她也那样失去了让·马克。她永远不会明白,自已是怎么想到这上面去的。她甚至不能自杀,因为自杀会被认为是一种背叛,是一种对等待的拒绝,是一种谢心的丧失。她会受到遣责,所以她别无选择,只能活着直到那始终充满着恐惧的日子结束。
2

  她上了楼,回到房间中。开始,她觉得辗转难眠,但最终还是睡着了。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梦之后,她在午夜醒来。在这个梦中出现的每个人都只存在于她的过去之中:她的母亲(很久以前就去世了),还有她的前夫(她已经几年没有见到他了。他看起来与以前尔一样了,就象这个梦的导演选错了演员),以及他那位专制的,精力充沛的姐姐和他现在的妻子(尚塔尔从没见过她;可尽管如此,在梦境中,她还是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份)。最后,他还含糊其词地向尚塔尔提出了一些性要求。而他的新妻子则在她唇上重重地吻了一下,还把舌头探入到尚塔尔的嘴中。那舔来舔去的舌头只让她感到厌恶。事实上,也正是那个吻让她从梦中醒来了。
  这个梦给她带来非常强烈的不安,使她努力想去找出那个令她不安的原因。她想,让她不安的一定是因为那个梦否定了她的现在。而她是那么地依恋现在。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能诱使她把现在与过去或是将来作交换。这就是她不喜欢做梦的原因:它们在生命的各个阶段强加了一个让人不能接受的等价物,—个与某个人所经历的一切对等的时期。它们否认了“现在”的这种有特殊权利的地位,它们怀疑“现在”。在那晚的梦境中,她生命中很大的一部分被抹去了:让·马克,他们共同居住的公寓,所有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日子;而它们的位置却被过去给强占了。面那些早已失去联系的人则企图用陈腐的性诱惑之网来俘虏她。她仍能感觉到覆盖在她嘴上的那两片潮湿的,女性的唇(她不是一个丑陋的女人——这个梦的导演完全按他的意志选定了演员)。这种感觉如此地令人不快,以至于她在那样的午夜冲进洗手间,不停地漱口,直到嘴里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被彻底冲掉为止。
3

  弗是让·马克的一位老朋友,他们在高中时代就相识了。他们有着共同的见地,并且相处得十分融洽。他们到那天为止还一直都保持联系。几年前的一天,让·马克突然决定要与他一刀两断,并不再去找他。当他知道弗病重住院的时候,也根本设想过要去看望他;但尚塔尔却坚持主张他应该去。
  他那位老朋友的情况看起来实在让人担心:他还记得在他们读高中时,弗就是个娇嫩的男孩。他总是那么的完美,具有一种天生的温文尔雅的气质。这使得站在他身旁的让·马克看起来象头犀牛。这种难以形容的女性化特征使那时候的弗显得比同龄人年轻,但却使现在的弗显得苍老:他的脸小得有些怪异,上面布满了皱纹、就象一片干枯的叶子。他的脑袋就象是几十年前制成木乃伊的埃及王子的头颅。让·马克把目光移到他的手臂上:他右臂的静脉中插着一根针、已经不能动了,左臂则在不停地大幅度地比划着,以强调他所说的话。过去看他打手势,让·马克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弗的胳臂与他娇小的身躯相比显得更为纤细,实在是太细了,就象木偶的手臂。那天,那种感觉更为强烈了。因为他孩童般的手势与他严肃的话题太不相称了;弗正在描述他的一次昏迷过程。那次昏迷持续了好几天,直到医生把他救活过来。“你听说过那些从死亡边缘被救活过来的人对死亡经历的叙述吗?在他们的前方有一条隧道,隧道尽头有亮光。那边的美景深深地吸引了他们。可我向你发誓,那儿根本就没有什么亮光。更可怕的是,我还没有失去知觉。你清楚地知道发生在周围的一切事情,听得到周围发出的一切声音。但他们——那些医生——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在你面前畅所欲言,即使是那些你不应该听到的。他们宣布你已死亡了,你的大脑已经停止运转了。”
  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接着说:“我并不是说我的意识是完全清晰的。我明白每一件事,但每一件事都被稍稍歪曲了,就象做了一场梦。我一次又一次地做着同样一个恶梦。在现实生活中,恶梦是会很快结柬的。因为你一旦开始放大声喊,就会醒过来。但我却喊不出来。这是最糟糕的;我竟无法喊出声来。在一个恶梦中竟喊不出声来。”
  他又一次地陷入了沉默。然后又说道:“我以前从来不怕死。可现在,我开始怕了。我摆脱不掉人死后还有知觉这种可怕的感觉。人死后将会进入到一个无止境的恶梦中去。那已经够可怕了,足够了。”他呆呆地望着前方,仿佛还在回昧着那个可怕的梦。“算了,我们还是聊些别的吧!”他突然转了话题。
  在让·马克来医院之前,他已经肯定他们两人谁也不能逃避那破碎的回忆了,可当他与弗见面之后,还是言不由衷地向他说了一些重归于好的话。这种对死亡的顾虑使其他户切话题都失去了意义。无论弗想转换什么话题,谈到后来总回到他那饱受痛苦的躯体上。让·马克陷人沮丧之中。但这种沮丧并没有掺杂任何的虚情假意。
4

  他真的那么冷酷无情吗?几年前的一天,他知道弗背叛了他。说那段经历很离奇,实在是有点言过其实。不管怎么样,那次背叛并没有那么可怕。那天,正在开会的时候,让·马克离开了。每个人都趁这个机会攻击他,诽谤他,这后来使他失去了那份工作。(这是一个不幸的但并不那么严重的损失,因为他并不喜欢那份工作)。弗当时也在会上,但他并没有挺身而出,维护让·马克的利益,而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那能够打出优雅手势的纤弱手臂,没有为他的朋友稍微动一下。为了避免由于轻率而造成错误,让·马克为此还作了一次谨慎而仔细的调查。他想证实弗是否真的保持了沉默。当他完全明白事情真象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受了很深的伤害。于是,他决定再也不去找弗了。但他后来却立刻被一种欣慰的感觉占据了,一种令人不解的愉悦。弗刚刚结束关于他不幸的话题。在又一次的沉默之后,他那小小的木乃伊般的脸上突然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采:“你还记得高中时我们的那次谈话吗?”
  “不太记得了。”让·马克说。
  “当你谈论女孩的时候,我总是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因为,你一直是这方面的权威。”
  让·马克尝试着去回忆,但他的记忆中完全没有那次交谈的痕迹:那时候,我还只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我能谈些有关女孩子的什么事情呢?
  “到现在,我还能想象出当时站在你面前时的情景,”弗继续着他的话题,“我们谈论着一些有关女孩子的事。你还记得吗?我说,我总觉得如此美丽的躯体也象我们一样必须进行分泌,这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我告诉你,我简直不能忍受一个女孩子擦鼻涕的动作。我又能想象出当时的你。你停下来,盯着我。然后你用一种古怪但却老练的语气,十分直率而坚定地说:擦鼻涕?对我来说,能看到的只是她是如何眨眼的,她角膜上的眼脸是如何动的。我对此感到有一种不能抑制的厌恶。你还记得这些吗?”
  “不记得了。”让·马克回答道。
  “你怎么忘了?那眼睑的活动。多么奇怪的念头!”
  让·马克说的倒是实话,他真的不记得了。而且,他也根本不想去回忆。他正在思考另一件事:人们需要友谊的原因就是:它会向你提供一面镜子,你可以从中看到你的过去。这样你就不致于会遗忘与朋友相处时的那些点点滴滴。
  “那眼睑。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弗似乎还没得到一个满意的回答。
  “不记得。”让·马克说。他心想:你难道还不明白,我一点也不在乎你给我的那面镜子吗?
  弗似乎有些疲倦了,他陷入了沉默,仿佛那个有关眼睑的回亿已让他精疲力尽。
  “你休息吧。”让·马克站起来。
  当他离开医院的时候,他发觉自己有一种想立即见到尚塔尔的极其强烈的欲望;如果他不是如此的疲惫不堪,他早就会摆脱这种欲望了。在去布鲁塞尔的路上,他就计划着第二天早晨享用完精美的早餐后,从从容容地上路,去他想去的地方。但在和弗的见面之后,他就改变了主意,把出发时间提前到第二天早上五点。
5


  熬过一个让她感到越发疲惫的夜晚,尚塔尔离开了旅馆,在去海滨的路上,她不断地与那些来这儿度周末的观光客擦肩而过。他们每一群人的情况都差不多:丈夫推着一辆婴儿车,小宝宝静静地躺在里头。妻子依假在他身边。丈夫的表情是温顺的,体贴的,微笑中还带着一丝窘迫。他总是想弯下身子擦掉孩子的鼻涕,抚慰孩子的突声。而妻子的表情则是厌倦的,冷淡的,甚至还带一些令人费解的怨恨。其他的与这对儿的情况大同小异:有的是丈夫推着婴儿车走在妻子身边,他背上特制的婴儿袋里还躺着于个孩子;要不就是丈夫推着婴儿车走在妻子身边,一个孩子坐在他肩上,另一个则躺在系在他腰上的婴儿袋里;或者是丈夫与妻子走在一起,他没有推婴儿车,但一只手抱着一个孩子,背上、肩上、腰上还各有一个。最后一种情况是文未不在,只有妻子推着一辆婴儿车,从她身上能看到一种男人所没有的力量。每当尚塔尔看到最后一种情形时,她总要绕开去。
  尚塔尔想:男人都爸爸化了,他们不是父亲,他们只是爸爸,是没有父亲权威的父亲。她很想知道,与一个手推婴儿车,背上背着孩子,腰上携着孩子的男人调情是怎么样的。趁她妻子驻足在商店橱窗前的有利时机,如果她向那位丈夫轻声发出邀请,他会怎么做?他是会变成一棵树宝宝,乖乖地一动不动,还是转过身来注视着这位奇怪的女人?他背上的孩子会不会突然掉下来,他腰上的孩子会不会因为他父亲的动作打扰了他的美梦面大声蹄哭?尚塔尔脑中突然闪现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觉得滑稽可笑。她对自己说:我生活在一个男人再也不会回头来看我的世界。
  尾随着那些清晨散步的人们,她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海堤上:潮水已经退了,被潮水冲刷得十分平坦的金色沙滩一直延伸到一公里以外。她已经很久没来诺曼底海滩了。对这儿的一些时鬃的运动,她并不是十分熟悉,比如风筝和帆车。风筝就是把彩色的织物粘在一个很结实的骨架上的一种玩具。玩的时候,让它迎着风飞起来就行了。玩的人一只手抓一根线,并在线上施加不同方向的力,它就能上升,下降,盘旋,同时发出一种骇人的声音,就象一匹硕大的飞马。当风第一次又一次地头朝下扎入沙滩中时,总能让人联想到飞机失事。她惊讶地发现,玩风筝的人既不是儿童,也不是青少年,他们全都是成年人。而且他们中没有女性,全都是男人,实际上,他们就是那些爸爸们!那些没有带着他们的孩子,远离了他们的妻子的爸爸们!他们并没有急着去他们情妇的身边,而是奔向了海滩,放风筝来了!
  尚塔尔脑海中又萌发出一个奸诈的勾引念头:她跟在那些手持风筝线,眼睛盯着他那不断发出噪音的玩具的男人身后,当他一回头,她就会轻声用最猥亵的词汇向他发出性的邀请。他会有什么反应?不用怀疑,他会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地说:别来打扰我,我正忙着呢!
  (口欧),不,男人再也不会转过身来看她一眼了!
  她回到了旅馆。在旅馆门厅外的停车场,她一眼就认出了让·马克的车。在总台,她打听到,他已经来了至少半个小时了。总台小姐交给她一张便条,上面写道:“我提早到这儿了。我现在出去找你。让·马克”
  “他出去找我了,”尚塔尔自言自语道,“但他去哪儿了呢?”
  “那位先生说,您一定去海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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