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1．

　　他梦见了淤泥？

　　陈菲想起一件事情来，令她有些不安。郑铃走后她招呼赵志高一起匆匆回到那辆破桑塔纳里，找到她的包，从里面拿出了她的记事本。

　　她翻到上次给王逸飞做罗夏墨迹测验时所做的关键词记录，又一次看到了那一串气氛阴森的词语——

　　1． 仇恨；

　　2． 伤心；

　　3． 罪恶；

　　4． 难受；

　　5． 淤泥；

　　6． 冷；

　　7． 潮湿；

　　8． 血红；

　　9． 凄惨；

　　10． 恶毒。

　　“淤泥”现在在这个词语列表里显得很突出，象是在呲牙咧嘴地望着陈菲阴险地笑着。其它的词语几乎全部都给人一种不详的预兆，没有色彩感，唯一一个色彩的词语却与“血”字连在了一起。——天！他的心里究竟有些什么呢？

　　陈菲不禁感觉到一丝凉意。

　　2．

　　“在看什么哪，亲爱的？”赵志高从驾驶座上转头看她。

　　Shit！“赵警官！请不要对我使用这种称呼！”陈菲义正词严地反对。

　　“哎……”赵志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陈菲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哭笑不得”！

　　“郑铃在厕所告诉了我一件事，可能你会感兴趣。”她想转移一下话题。

　　“噢？啥事儿要躲到茅坑里去说呢？”

　　噢，真——是——猪——人！！

　　陈菲无奈地白了他一眼，说：“她说她与王逸飞三月份的那次见面实际上还是有些奇怪的。她说王逸飞那天吻了她。”

　　“没什么奇怪啊？”

　　“但是那个吻很特别，郑铃说她从没经历过那么狂野的吻，她激动得当晚就跟他开房一连做了三次爱。”

　　“三次？！嗦嘎！！”

　　Shit！我要不要朝他两腿之间来上一脚呢？——陈菲心里直痒痒。

　　“还有就是，第二天王逸飞被恶梦惊醒了，他梦到了淤泥。”

　　“这又有什么呢？”

　　“暂时还不知道，不过上次做罗夏墨渍测验他也提到了淤泥这个词。”

　　“有什么推测呢大心理学家？”

　　“没有……现在线索还仍然太少，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在童年的时候一定受过不一般的创伤。”

　　“你对那个吻怎么看呢，宝贝儿？”

　　“也许郑铃有些夸张，女孩子将自己的性经历和情欲美化、诗化、神化都是常有的事，她们会跟别人说某次某次跟某某做爱有着天堂一般的感受，而实际上那里面她们自己想象的成分居多，想象对女人来说才是最大的性刺激。”

　　“这个分析很有道理，我服了！”

　　“接下来去哪儿？”

　　“当然是约会啦！”

　　“正经点！”

　　“去王逸飞的学校，第一个给他做心理咨询的是他们学校的心理辅导员，秦忠国。本来还想约他的导师调查调查，可惜那个老教授去英国了。他的一些同学由别人在调查，反正他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能少。不过还是先吃饭吧，哥哥请你吃肯德基。”

　　肯德基！！就知道他只有这品味！！

　　3．

　　这是一片很漂亮的校园，杨柳依依，小河潺潺，夏日的阳光在各栋玻璃建筑之间来回折射。

　　但是说到校园之美，哪所大学又能与自己本科时的浙江大学相比呢？——陈菲象所有深爱着母校的毕业学生一样主观地判断着。是啊，骄傲与泪水，初恋与伤痛所结集的地方，在事过境迁之后，总是被笼罩上一层唯美的光晕。

　　“甜心，你怎么呆呆的？”赵志高打断了陈菲略带些伤感的沉浸。

　　“噢，没什么……我们走吧。”

　　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设在学生活动中心的四楼。学生活动中心是一幢漂亮的玻璃建筑，看上去新建成不久——现在的学校，都越来越有钱了啊！

　　走过四楼的长廊，隐隐地听得到断断续续的有些压抑的哭泣声，应该是从其中某个咨询室里传出来的。

　　几个学生低着头匆匆从他们身边擦过。虽然国家对心理健康的宣传已经越来越重视，特别是马加爵事件之后，提到心理健康都让学校的领导有着心惊肉跳的感受，但大众对心理学看来仍然是不大了解的，即使是大学生，也仍然对来做咨询觉得很不好意思——怕被别人认为有“精神病”！

　　走进秦忠国的咨询室，一个兼职的学生正在接待室对着电脑输入一份来访者主述，看到他们进来，站了起来。

　　“您好，先生夫人需要咨询先做个登记好吗？”显然他以为他们俩是来做婚姻问题咨询的！

　　天！难道我们真有夫妻相吗？！为什么总会引起这种滑稽的误会？！——陈菲很是忧虑。

　　“我们不是来咨询的，我们是长宁区警局的，跟秦老师约好了的。”

　　“噢，那你们直接进去吧，他正在等你们。”

　　陈菲和赵志高走进了咨询室，秦忠国站起来招呼他们俩。秦忠国穿着一套灰色西装，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脸上带着个职业性的微笑。

　　那断断续续的哭声又一次传了进来，让人听着一阵阵发凉。

　　“谁在哭啊？”赵志高觉得有点受不了了，直接问。

　　“噢，一个女生，想从生化大楼的十五楼跳下来，我们的咨询师跟她耗了四个多小时，终于把她劝了下来。”

　　“情感问题？”陈菲问。

　　“没错。”秦忠国回答。

　　然后陈菲和秦忠国心有灵犀般地一起摇了摇头——中国的教育过于忽视情感教育，小孩们从小就没人教他们什么是“爱”，父母和子女之间极少互相说出“爱”字。可等他们长大了后却发现这个社会象是发狂似的把“爱”当成是一种噱头夸张地进行宣传，图书、电视、电影……“爱”是如此的泛滥。这巨大的反差让年轻人无所适从，难以找到成熟的行为模式来应对巨大的变化，问题于是就接踵而来了。而这中间，中国的媒体总是反应迟钝，对社会心理畸病进行推波助澜，它仿佛从来就没有起到过什么良好作用。

　　“言归正传吧，”秦忠国让陈菲和赵志高坐在了沙发上，说：“你们这次来可能不会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因为这个王逸飞来咨询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他还在本科一年级，已经差不多六年了，我也忘得差不多了。连他的名字我也是查了半天档案才找到的。”

　　“那我们就看看档案吧。”陈菲说。

　　秦忠国把一个资料袋递给了她。

　　陈菲抽出了咨询记录，上面日期写着“2001-10-19”——

　　外貌特征：来访者身穿白衬衫，灰色西裤，皮凉鞋，灰色袜子，很整洁。头发梳理有致，脸精心刮过。对外表要求很严格，表情略显抑郁，言谈不自信，而很有礼貌，应该是良好家庭教育的成果。

　　看来他一直都是这样。——陈菲心想。

　　来访者主述：觉得自己有社交问题，跟同寝室同学之间有交往障碍，具体表现为与同寝室同学之间很少说话，同寝室同学的一些社交活动也不邀请他参加。太爱干净，有时让同寝室同学受不了，被同寝室同学“恶意地”称为“有洁癖”，（注：“恶意地”有可能只是来访者自己的想象。）自己也能觉察到爱干净爱得有些过分，想改，但改不了。听到同寝室同学晚上谈论女生也会觉得“受不了”，觉得他们谈得太露骨，“太肮脏”，听到他们谈到具体的女性器官比如乳房、阴蒂时甚至会想吐，觉得自己对女性不感兴趣，自己也觉得奇怪……

　　“对女性不感兴趣？”陈菲疑惑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对，你一说我想起来了，”秦忠国想了想说，“一般男生在中学时就会有暗恋或者是早恋的对象，可是他没有，直到来我这里做咨询的时候也没有找女朋友。”

　　对女性不感兴趣？联想起郑铃的描述，这可真是个意外。——陈菲心里念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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