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1．

　　接待室的电视里播映的又是一个法制节目，陈菲真搞不懂那些公安的头头们在想些什么。迎合观众的兴趣就这么重要吗？电视台对这种题材感兴趣是情有可原的，可是公安以这些东西来竖立形象可就太欠考虑了。他们不知道犯罪是可以学习的吗？

　　她想起了美国心理学家班杜拉的一个儿童心理实验——让一群四五岁的儿童看电视，电视里演的是一个人用力打一个充气娃娃，看完后让儿童们去另一间房间，那里面放满了充气娃娃。结果当然了，每个儿童都抓了一个充气娃娃暴打起来。

　　可怜的充气娃娃！陈菲喝了一口咖啡，继续看电视。那里面一群警察冲进了一幢高级公寓，踢开了一间房，里面一男一女赤裸着身子尖叫起来，然后他们跳起来穿衣服，身上比较不合适上镜头的几个点被打上了马赛克。天，看上去象一部伦理题材电影！

　　接下来镜头又转向了另一间房，一帮男女狼狈地蹲在地上，用衣服套着脑袋。一个女记者在对着镜头说着话，“这次行动是由卢湾警区和长宁警区组成的联合行动，行动非常成功，将一个流蹿卖淫团伙一举擒获。据卢湾警区李警司介绍，这个卖淫团伙的主要成员都来自河南，在全国流蹿作案已达五年之久……”那个女记者转过头，“……全部涉案人员达二十人之多。噢，这位是赵警员……”

　　陈菲卟地吐出一大口咖啡。噢，Shit！

　　“这位是长宁警区的赵警员，就是他找到最初的线索，直接导致了这次行动的成功。当然，赵警员也为此负了伤，为这次行动做出了不小的牺牲。”

　　脑袋被纱布包得象个棕子似的赵志高的表情很痛苦，“没什么，咳咳……人民警察为人民……”

　　他为什么不谈谈“三个代表”思想对他的改造呢？

　　“赵警员，你不想对电视机前的观众说些什么吗？”

　　“咳咳……我二十六，还没……”镜头又被切到别处去了。

　　这个呆子想说什么哪？他说年龄干嘛？

　　“嗨，甜心！”演曹*曹*就到了，赵志高再次出现在浩然心理诊所的招待室，嘻皮笑脸地说，“怎么样？咱这小脸还挺上镜的吧？”

　　“还行，那纱布挺好。”

　　“我呸。”

　　“警界英雄又来我们小诊所干嘛呀？”

　　“陈博士，请别用这种口气跟一位人民警察说话好吗？我来有正经事呢。”

　　“什么事？”

　　“上次你给一个叫王逸飞的研究生做催眠时，他是不是说他砍了一个女人的一双脚？”

　　“是啊。但是那里面的幻想成分很多，我跟你说过。”

　　“现在我们准备对他进行正式调查，希望还是能与吴教授的高徒合作。”

　　“怎么？又怀疑起他来了？”

　　“可以这么说吧，反正多调查调查总不会错。”

　　“为什么转来转去又回到他身上来了？”

　　“因为嘉定区一条河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咳咳……双脚被人锤断了。”

　　陈菲觉得自己的脊柱上结上了一层寒冰。

　　2．

　　陈菲知道这次那面大镜子后面可不是空的了，最起码里面有三只猫头鹰在那儿蹲着哪——赵志高，冯警司，还有浩然心理诊所的老总吴教授。

　　王逸飞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他穿着一件短袖白衬衫，好象是Jack&Johns的牌子，不贵，但很整洁，胡子刮得一丝不苟，仍然是那个很帅很爱干净的大男孩，一幅很内敛的表情，双手有些紧张地在沙发扶手上搓弄。

　　Shit！他看上去真的很象梁朝伟！

　　我今天穿的是白色短袖衬衫加套裙，呵，两人看上去倒挺象对情侣的。……如果他什么事儿都没有，又是我的弟弟该多好啊。——陈菲在心里感叹着。

　　“王逸飞，我们又见面了。”陈菲进行了简单的开场白。

　　“是……是的。”王逸飞的双手仍在沙发扶手上不停搓弄。

　　缺乏自信，对自我进行封闭式保护，要打开他的内心可能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情。——陈菲默默地判断着——他会进行变态杀人吗？噢，真是不敢想象。

　　“王逸飞，我现在需要你配合我做一次小测试，好吗？”

　　“好……”

　　“我这里有一套墨迹图，五张黑白的，五张彩色的，上面的图形是没有意义的。我现在一张张递给你，你发挥一下想象，告诉我你看到的是什么，好吗？”

　　“好……”

　　陈菲将第一张墨迹图递给了王逸飞。他拿在手上，翻来覆去认真地看。

　　对任意小事都极其认真，追求完美，再一次显示出他家教的严厉——陈菲默默地观察着他——对无意义刺激判断花费时间较长，有可能是想象力贫乏，也可能是想象过于丰富。

　　“看出来了吗？是什么？”陈菲善意地催促了一下。

　　“两个武士，怀着仇恨在打斗，头撞在了一起。”

　　一个略显阴暗的回答。回答中包含社会特性。——陈菲在记事本上进行了标准记分，另外还特别把“仇恨”这个词记在了一边，并在旁边标上了“1”。

　　陈菲不动声色，又递给他第二张，这是一张彩色的。

　　“中间的是一个男人，旁边是两个女人，女人在哭泣，很伤心。”

　　又一个略显阴暗的回答。缺乏色彩感，回答中没有色彩因素，也许在他的心里，世界只有黑白两色。跟前一个回答一样包含动作因素，这一次还包含了一个情绪描述。——陈菲又一次进行标准记分，并在旁边写上了“伤心”、“2“。

　　大镜子的另一面，冯警司尽量压低声音问吴教授：“吴教授，陈博士究竟在干什么呢？”

　　“她在做罗夏墨迹测验。”

　　“罗……什么摸鸡？”

　　“噢，罗夏墨迹测验是一种运用难度极高的投射测验，国内能灵活运用的人很少，而陈菲则可以在较高的水平上运用它，这一点，连我都自叹不如。它的原理就是向被试提供无意义刺激，当被试尝试解释这些无意义刺激时，他就会把隐藏在潜意识中的欲望、需求、动机冲突等反映到刺激上。”

　　“听起来……蛮高级！”赵志高的表情很低调。

　　3．

　　吴教授的办公室在小洋楼的二楼，这里面不能免俗地挂了许多奖状、被治好的患者赠送的锦旗、以及一张被框在镜框里的芝加哥大学荣誉教授的聘用书。

　　吴教授、冯警司、陈菲和赵志高围坐在办公桌边。

　　“M指数为1，F指数为8，”陈菲拿着测验结果向吴教授报告着，“F+为44%……”

　　赵志高在一边傻傻地听着，眼睛瞪得比灯泡还大两圈，他觉得自己快要死去了——因为听到过多的“指数”脑浆爆炸而死。——日！人类离开了指数，将会变成什么样？答曰：“明天会更好”！

　　他抽空望了望一边的冯警司，发现他也正陷入绝望的痛苦当中。

　　“咳咳……”冯警司终于开口打断了陈菲，“陈博士，这些指数就呆会儿再向吴教授汇报吧，你就先跟我们说说大致情况。”

　　陈菲在心里暗笑。“好吧。其实跟上次明尼苏达量表的测试结果差不多，他有一定的精神分裂和抑郁症倾向。但这一次更明显地证明了他的思维逻辑混乱，真实和幻想联成一片，想象受情绪控制很严重。总之我还是觉得他的那些毛骨悚然的描述里真实的成份不多，绝不足以成为法庭证据。”

　　“咳，这个我们也知道。”冯警司有些尴尬地说，“我们现在也没想从他的逻辑中弄出什么证据来，但如果他能说出那些恐怖场景发生的地点，或者凶器藏在什么地方，即使他只是在幻想中乱说，我们去查查也好呀，总比现在什么头绪都没有要好。”

　　这还不叫想挖证据吗？他们大概也是急疯了。——陈菲再次暗乐。

　　“这个嘛，可能要进行深度催眠才能做到……不过冯警司，”陈菲正色说，“虽然我们跟你们警方是合作关系，但别忘了我们的立场仍然是有很大区别的。你们只想挖证据，只想快破案。而我们做心理咨询的，是要以患者为中心的，我们的第一原则就是帮患者走出心灵沼泽，即使他是罪犯，这一点也不能改变。”

　　“是呀是呀，以患者为中心嘛，人本主义嘛，你们跟我说过的，我也明白，”冯警司有点不耐烦了，“只不过现在两起谋杀都跟这位王逸飞同志多少有些关系，一个是在他租的房子里发现的，一个居然跟他描述的一样没了脚。世界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NO！”冯警司说得兴起，也鸟了一个洋文单词，“这中间肯定有着某种联系。所以我们需要对所有他身边的人进行排查，因为这中间涉及到他以前做过咨询的两位心理咨询师，因此我们希望陈博士也能参加我们的排查工作，当然我们会绝对保证你的安全，凡是你出现的排查场所，赵志高同志都会在你身边。”

　　天！那还叫做“绝对安全”吗？！

　　陈菲望了一眼赵志高同志，那个“衰哥”正在对她暧昧地眨着眼睛。噢，Shit！性骚扰就如此这般地被他们给正式化了！

　　“还有一点别忘了，这位王逸飞同志的嫌疑并不因为他有病就不在了，他仍然是个重要嫌疑人。所以对于陈博士你，我有两点要求。”

　　Shit！开始下命令了。

　　“第一，绝对不要单独对他进行咨询，如果要咨询都要有我们的同志在边上进行保护，就象今天一样。别看他今天温顺得跟只小白兔似的，万一他是装的呢？第二，绝对不要在咨询室以外的场所跟他接触，因为范围一扩大，我们就很难保护你了。”

　　天！究竟是谁犯了罪？！是我吗？——陈菲愤愤不平地想。

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