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1.
林教授作为研究生导师,却并没有太多机会表现他言传身教的师者之范。他总是三天一个研讨会,两天一个学术交流,成天神龙不见首尾。所以每次他给研究生上课,总是把门下所有弟子都叫来一起,不分年级。
他五十多岁年纪,头发已经花白,刚毅的脸上,留下他这个年纪的学术研究者所经历过的所有苦难——“知识分子”在中国,从来就不会那么轻松。如今他们这一代学者总算熬出头,国家给予他们优厚的待遇,政府倾尽全力地想营造出一片“学术昌盛”之景象,可是,学术发展的问题,仅仅是提高待遇就能解决的吗?
蒋燕知道林教授作为国内翻译界的大师级人物,能坐在他的课堂上听他讲解他研究最深的英美文学是众多莘莘学子的梦想。可是现在她完全集中不起注意力来——天哪,真是疯了,脑海里全是王逸飞的形象,在与她拥搂、亲吻、做爱……她甚至又能感觉到下身已经开始湿润起来。
蒋燕为了平息那些令她脸红心跳的狂想,把视线转向窗外。这是在十五楼的小教室里,从这里向下望去,茵茵校园尽收眼底。一条小河在夏日的阳光下鳞鳞闪耀,缓缓流入校园中心的湖里。这条河,据说每年都会有几个人跳下去再也没回来,但现在看上去,仍然是优美无比。岸边垂柳轻抚,小河里荷叶连连,有些地方,已经露出粉红的花苞。河边的石排椅上坐着一对对幸福的小情侣,很多对都搂抱在一起亲吻着。河对面的草坪上甚至有几对小情侣毫无顾忌地滚在一起,蒋燕知道,那些男生的手已经探入了女生的内衣之中……王逸飞的手……噢,疯了疯了,又想到他了!
蒋燕转头偷偷望坐在教室另一头的王逸飞——他仿佛毫无知觉地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地记着笔记。
蒋燕想起来了,自己仿佛刚进林教授师门就已经对这位极温柔的师兄有好感。他总是那么细致,任何事都做得一丝不苟。第一次上林老师的课,她找不到指定的教学楼,就打手机给王逸飞,而他叫她站在原地别动,匆匆跑下来接她。他总是体贴入微……当然,在你想不到的时刻,他也会突然狂野,叫人心跳加速……
可是他究竟在想什么呢?他想得到什么呢?他为什么不回复她的QQ,为什么不回复她的邮件呢?……噢,我真的快要完蛋了!
“蒋燕,你对《呼啸山庄》这部作品怎么看呢?”林教授突然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向她提问。《呼啸山庄》是林教授研究得最多的英国小说之一,他也把它当成任务布置给了他的学生们,想听听学生们不同的看法。
“我……”蒋燕吓了一跳,有些尴尬地回答,“我没有看完,因为……觉得那部小说太压抑,而且极端恐怖……我看了一半就看不下去了。我真不知道艾米莉年纪轻轻的为什么会想些这么奇怪的东西……”
“嗯,可以理解。”林教授谅解地点了点头,“女生看不下去就算了,男生看不下去也得看。”
小教室里哄笑起来。
“这就是所谓的哥特式小说了,”林教授继续说,“在维多利亚时代很流行的一种风格。其实艾米莉的姐姐夏洛蒂在《简爱》中对罗切斯特夫人的描写也是很恐怖的,只不过大主题是女性寻求自我实现,把恐怖气氛给冲淡了许多。而《呼啸山庄》则整部书都沉浸在畸爱、复仇所营造的恐怖氛围中,让人毛骨悚然。”
教室里静静地。
“当然还有一个大的文化环境的影响。文艺复兴以后,中世纪黑暗时代已经渐行渐远,但它的影响却仍然无处不在,哥特式小说更是对中世纪的阴森氛围怀着一种怀念和崇拜。象同时代的还有爱伦坡,他的作品也同样是这么个阴森恐怖的调调。”
大家都静静听着林教授的解说,没人吭声。
“王逸飞,你说呢?”林教授打断寂静,叫起了他最得意的门生。
“我觉得……”王逸飞犹豫了一下,“也许可以从死本能的角度来研究。”
“死本能?”
教室里的人仿佛都感觉到一丝寒意。
“死本能是弗洛伊德提出来的,用以与生本能相对。”王逸飞显得不那么自信,又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弗洛伊德的理论中,里比多作为一种能量是恒定的。当生本能被压抑时,并不会就此消失,而会转化为死本能;或者说情欲被压抑时,有可能就会以恐怖、暴力以及死亡的形式表现出来。”
“说得也是。”林教授思索了一下,说,“艾米利自幼生活贫穷,度日艰难,并且终生未婚,说她的生本能和情欲被一直压抑着确实是实情。在她的各种良好欲望都被现实残酷地打击,自视甚高的小说第一次出版只卖出去两本,在这许许多多的绝望当中,也许死亡的念头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
“她三十岁就死了。”
“对。”林教授点点头,“死本能……嗯,也许这确实是个很好的研究方向,王逸飞,加油啊。”
“是,林老师。”王逸飞腼腆地笑了笑,继续说,“《呼啸山庄》整本书,我觉得都是艾米利的真实感受。”
“即使是男主角听到他死去的爱人哭那段也是真实感受吗?”有同学笑问。
“我觉得是……而且,我觉得艾米利可能真的听到过……死人的哭泣。”
蒋燕静静地听着王逸飞的话,当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死人的哭泣声?!
多么诡异的学术想象。
2.
蒋燕回到租住地,李立已经先回来了。看到蒋燕,他兴奋得跳了起来。
“亲爱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呀?”蒋燕有点有气无力地问。
在现在这样的心境下,什么好消息都不会起到兴奋剂效果了——蒋燕心想——我究竟是怎么了?我又该怎么办呢?
“亲爱的。公司要送我去北京总部实习培训,等我回来,就可以升任主管了!”
蒋燕吃了一惊:“你要离开我了?”
李立走过来抱住她,说:“不要说得跟永别似的好不好?只去两个月而已。而且,我每个周末都回来还不行吗?”
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刻离开我呢?!
“李立,不要去好不好?”
李立笑了起来,“你傻了亲爱的?市场部主管哎!二十万的年薪就这样看着飞掉啊?而且,光掌握上海市场不算什么,这是一个绝好的让我掌握北京市场的机会。”
是啊。在他的眼中,又有什么比二十万年薪更重要呢?二十万年薪意味着豪华套房,意味着奔驰汽车,又有什么比这些更重要呢?
“来,宝贝,”李立的双手又开始不老实起来,滑进了蒋燕的裙子下面,“趁我还没走的这几天,咱们玩个够。”
蒋燕厌恶地推开他的手,走进厨房准备晚饭。
“来嘛,”李立仍然死缠滥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哈。”
“少来。”蒋燕一边洗菜一边说,“今天实在没心情。”
“你要这样我可上北京找二奶去了哈。”
“去吧去吧,”蒋燕不耐烦地说,“别说二奶,八奶九奶都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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