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

　　浩然心理诊所与第八医院之间的合作已经有八年，前身是第八医院的精神科，诊所也在医院门诊大楼里。三年前诊所的开创人也就是吴浩然教授觉得诊所设在医院里会给来访者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因而提出将诊所开在医院外的提议，因为吴浩然教授自己拉来了大批资金，医院方面便很高兴地答应了。浩然心理诊所就是这样正式形成的。

　　陈菲来这个诊所则不到两年，她毕业于浙大临床心理学专业，经导师介绍来到上海，在吴浩然门下攻读博士同时为他工作。对于吴教授的创业经历，陈菲总是怀着无限敬仰的心理——毕竟心理学行业在中国其实仍处在开天劈地的阶段，而吴教授在陈菲的心中简直已经被放大成了盘古般的形象。

　　她现在所处的是一间布置得很温馨的咨询室，房间不大，但由于布置合理，还是很显得宽敞和明亮的。粉红的窗帘被拉开，明媚的阳光投射来，感觉很暖和。

　　现在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女。罗罗嗦嗦地跟她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女儿就是这样，太痴心了。那个小子根本就是垃圾，可她爱他爱得就跟电影里似的，要死要活的。说真的，我倒宁愿她是那种很花心的女孩，可是她就是死心眼。很明显那个小子是想骗我们家的财产，可她就是看不出来，还以为他是爱她的。其实谁都知道，如今这样的社会，哪里还会有什么真正的爱情，你要劝劝她，让她不要再跟他来往……”

　　陈菲很无奈地听着。诊所从医院搬出来之后，虽然确实减轻了来访者的心理压力，可是也来了一些过于没有压力的人，他们会七七八八地扯上一大堆，还以为心理诊所就是居委茶话会。

　　半个小时后那个妇女终于满意地走了。陈菲带着一份不成样子的记录走进了吴教授的办公室。

　　当她正想着怎么向吴教授交待这份记录时，已经四十多岁的陈浩然对她说，“小陈啊，过会儿赵志高会过来要我们作个鉴定，你去帮他做吧。”

　　“噢，好。”

　　赵志高是长宁区公安刑警大队的一名干警。长宁区公安与诊所的合作也可以追溯到浩然心理诊所还只是第八医院的精神科的时候。由此也可见吴教授确实为他的诊所做了不少的工作。

　　赵志高来这里也已经有过三次，在他之前是一位老干警，后来升官了，就不亲自来了。赵志高则完全没有以前那位老干警的稳重，经常对陈菲说点有些让人起腻的话。

　　又是他。真没办法。——陈菲在心里叹了口气。

　　陈菲刚来到接待室给自己泡了杯咖啡，赵志高就已经带着另一位男人出现了。那个男的看上去大概二十五六的样子，高高瘦瘦，很帅气，但脸色苍白，毫无表情。

　　外表很整洁，脸刮得很干净，看来父母的教育很严厉——陈菲开始在心里面做着来访者外貌特征的记录——表情抑郁，应该是具有抑郁气质。眼神游移不定，没有焦点，象经受过强烈刺激……

　　“菲菲小甜心，看哥哥我又给你带生意来了。”

　　噢，真恶心！——陈菲很恼火，但克制自己没有表现出来。

　　“这回是什么案子？”陈菲不动声色地问。

　　“甜心，对我不要那么冷漠嘛。”赵志高嘻皮笑脸地说，“一起谋杀，怎么样，刺激吧！”

　　噢！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很明显是老年痴呆症的早期表现！！——陈菲在心里暗骂。

　　“死者是女性，年龄在二十三岁左右，就是他在出租屋的衣柜顶发现的。”赵志高指了指他带来的男性。

　　天，他就不能不要当着来访者的面说吗？“需要我们鉴定什么呢？”

　　赵志高终于对陈菲招了招手，表示不要当着来人的面说。陈菲跟着他走到了门口，在这里即可以监视来人，声音小点儿的话也可以不让来人听到。

　　“他说人是他杀的。”赵志高神秘兮兮地说。“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们怀疑他这儿有点不大正常，”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所以得让你们鉴定一下。”

　　“为什么会怀疑他不正常？”

　　“咳咳……因为他说……”

　　“说什么？”

　　“他说他会听到死人的叹息。”

　　2．

　　陈菲把来人带入了催眠室，这里比咨询室显得阴暗一些，窗帘拉了下来以阻开外界的刺激。室内有一张升降床，陈菲曾经试过把它摇到最高的位置，几乎齐到她胸部。据吴教授说这床值二十万块钱。东边墙上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几乎占据了整个墙面，这是一面单向玻璃镜，从这边只能看到自己，从隔壁的房子里却可以看到这边。上指导课或者会诊的时候，会有一群人象猫头鹰一样悄悄地蹲守在那边，不过现在，陈菲知道，那一头是没有人的。

　　来者坐在沙发上，身子显得有些僵硬。他看上去很紧张，仿佛一个被吓坏的小孩。

　　过度紧张，可能是习惯性的。——陈菲又不自觉地进行着职业性地判定——小时候可能经常被父母批评，没有自信。甲状腺分泌过多，身体瘦弱，并且思虑过多。

　　陈菲的心理突然涌起一股同情，不是那种职业化的共感，而是同情，就好象看到自己的弟弟被欺负的那种感觉。

　　可能是因为他太帅的缘故吧。

　　“别紧张啊。”陈菲尽量用最温柔地声音跟他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好吗？”

　　“我叫王逸飞。”

　　“嗯，很好，我叫陈菲。我们就这样聊，就跟朋友一样，我会帮助你的。王逸飞，能介绍一下自己吗？你在哪儿工作？”

　　王逸飞低着头，陈菲难以跟他进行目光的交流。呆会儿我得让他望着我——陈菲心想。

　　“我还没开始工作，还在读研究生，平时只做一些兼职的活儿。”

　　“噢，真不错。什么专业的？”

　　“英语……我的导师是国内很有名的翻译家。”

　　“是嘛，真的很棒！你为什么要在外面租房子住呢？”

　　“我一直都在外面租房子住的，开始是跟我女朋友，后来我们分手了，所以我只好另找房子住。”

　　“你们为什么分手？”

　　“她……她找了个有钱人。”

　　哎——现在的女孩，都不知道怎么了。陈菲在心里暗叹。在大学做实习咨询的时候，来访的大多数都是女生——感情问题，真爱和金钱，喜欢和爱，性欲问题——头大！

　　“不过无所谓。其实我们的感情也不是那么深的。”王逸飞继续说。

　　“噢？那你为什么还要找她作女朋友？”

　　“我……也不太清楚。”

　　“是不是觉得有个人陪着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对。可能就是这样想的。”

　　“是啊，孤独有时是很可怕的……恨她吗？分手后？”

　　“没有。”

　　他真的很帅！陈菲忍不住又开了一次小差。他看上去有点象梁朝伟！

　　“好，王逸飞。”陈菲把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你看，心理咨询其实就是这样，很轻松，大家都敞开自己的心灵。你以前做过心理咨询吗？”

　　“做过。在学校的咨询室里做过。”

　　“那就更好了，你就会更配合我对吗？现在我需要你跟着我一起做几次放松练习好吗？”

　　“好。”

　　“好，现在，我们先做几次深呼吸。跟着我一起，吸气……呼气……吸气……呼气……”陈菲一边引导着呼吸一边观察着王逸飞，他已经放松了一些。

　　受暗示性极强，看来很容易就会被催眠，不用费太大力气。

　　“现在我们来握紧拳头，用最大的力气来握紧，你现在感觉自己的拳头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你觉得手臂上的肌肉也越来越紧、越来越紧……肩膀上的肌肉也越来越紧……你觉得自己全身都开始僵直……”

　　陈菲自己已经没有再用力了，她走到王逸飞身边，轻声地引导着。王逸飞几乎横在了沙发上，身体已经成了僵直状态。

　　“现在我数到三，你的全身都要放松下来。一……二……三。”

　　王逸飞的身子突然松驰下来，全身陷在了沙发里。陈菲抬起了他的一条手臂，松软得象一根面条，再放下的时候重重地落在了沙发上。

　　果然很简单的就进入了催眠状态。

　　“王逸飞，现在你回到了你租的房子里。你回到了事情发生的那一天。”

　　王逸飞的眼珠在眼皮之下迅速地转动着。

　　“王逸飞，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电视。”

　　“什么节目？”

　　“篮球，姚明。”

　　“哪边赢了？”

　　“太阳队赢了……92比100……有个女人……有个女人在叹气……”

　　“是谁在叹气？”

　　“是死人……尸体。”

　　“为什么叹气？”

　　“因为……有人杀了她。”

　　尽管陈菲从各种来访者那里听过各种奇怪的事，但这一刻她还是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谁杀了她？”

　　“我……我杀了她……所以她对我叹气。”

　　陈菲吸了一口气，以抑制住自己心跳的加速。

　　“你怎么杀的她？”

　　“她来看房子……我带着她看……她说房子很好，她要住……后来她勾引我……”

　　“她怎么勾引你？”

　　“……她脱光了衣服……她躺到了床上……”

　　“她长得什么样？”

　　“看不清楚……她的脚很好看……”

　　“脚？”

　　“对的，脚……很好看……很光滑……我开始掐她的脖子……很用力……很用力……”

　　他的手臂明显又开始紧张，手指开始用力，好象掐住了什么一样。

　　陈菲打了个寒战。

　　“她没有挣扎？”

　　“没有挣扎……后来她死了……我想把那双脚从她身上取下来……”

　　“取下来？”陈菲不禁又打了一个寒战，“怎么取？”

　　“用刀子……全都是血……后来碰到了骨头……很硬……我就换了锤子……”

　　陈菲觉得几乎要吐出来了。

　　“……后来那双脚取下来了……很光滑……”

　　陈菲的记录薄掉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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