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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日期:2006年6月8日 出处:中安读书 作者:徐光寿 编辑:cnpsy 有4921位读者读过此文 【字体:
《非常日记》第五章(二)

       
 
 

  9月5日 阴

  下午没课,大家都在沉睡。大约三点钟时,我忽然惊醒。原来是窗外一棵老树的枝丫经不住一只麻雀的重量而断了,把那只麻雀惊飞了。其他人还在沉睡。再也没有别的声音。阳光闷闷地打在窗上。我突然莫名地绝望起来,感到世界末日来临。我赶紧起床,到外面透了透气。天气依然很闷热。我非常地绝望,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觉得人生忽然失去了意义。在过去的两年里,我没有过这种异常的绝望。我有的是悲伤与痛苦,但只要想想父亲和弟弟,只要想想我早逝的母亲,生活的勇气和意义就找到了。可是,今天不一样。亲人的意义也消失了。只剩下我和世界。我那么孤独,世界那么无情。我们仿佛也互不相干。

  9月7日 晴

  自从无产者发现网吧后,他的人生似乎有了归宿。只要没课,他一直在网吧里泡着,而且晚上也不回来。第二天见他人时,就见他脸都成了黑色。上课的时候,他就爬在桌子上睡觉。马飞在课间听说后,就笑无产者:“肯定是看了一夜的黄色网站。”马飞很早就有了自己的电脑,很早就有专线上网了。他对无产者说:“这也好,以后我们可以在网上聊天。”在无产者的这种精神鼓励下,蓝调和白领也跟着上网去了。

  9月8日 晴

  我有我的地方。黄昏时分,我一个人坐在学校西侧一个废弃多年的养殖场旁边。很多棵大柳树环绕在养殖场周围。不远处有一些堆积的垃圾。大概人们都觉得这里肮脏很少来这儿。可我恰恰觉得这里很干净,是一个世外桃源。我是在不久前发现这里的。黄昏时分,我总是来这里读书。偶尔会有几对恋人在这里徘徊,但很快就走了。没有我认识的人,只有我自己。夕阳残淡地打在树上,仿佛在树上做着最后的绝望的停留。远处山坡上的楼宇间挤出一些绿色来,但仍然显出大自然绝望的神情。连续几日来,我一直感到绝望。今天,我忽然间想到了自杀。

  9月12日 阴

  今天的课我没去上。中文系的课越来越没意思,逃课的同学越来越多。一节课有十五个人上课就很不容易了。老师们也习惯了。似乎没有人来管这件事。我只上一个女教师的课,倒不是因为她的课上的好,而是因为她是个年轻的女人,更准确地说是一个漂亮的少妇。我从小就对少妇有一种迷恋,总是偷偷地跟在她们后面观察她们。只觉得她们跟做姑娘时就是不一样,但哪一点不一样我是说不上来的。那种别样的感受比最香的食物还要有吸引力,我闻着,看着,心里痒痒的。因为天气还很热,她的打扮也有几份性感。透明的衣服把她身体的线条勾勒得一清二楚。我特别爱看她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字时的形态。那时,她那丰满的十分性感的臀部就能大略地看见了。当我发现这一点后,我总是坐在前排,以便更清楚地看到她。要是前一天晚上看了毛片,第二天再看她时,好像她就成了录相中的女主角,在脱着衣服,用她的丰满的大腿,丰满的双臀,以及她的双胸,一点点地逼近我。而我也渴望着,渴望很久了。我在幻想着像录相里那样和女教师在荒山野林间做爱的情景,甚至我偷偷地来到她的房间,在瞒着她的丈夫和她偷奸。她是个荡夫,除了我,她还跟很多男人做爱,向他们展示她的肉体。我只是因为要和她做爱才和她做爱,我并不考虑是不是爱着她……但突然间,我就会想起颜真,想起我们那晚的情景。我就觉得伤感。我一直觉得这是种罪过,因为她是老师。我也一直认为全班的男同学大概只有我一个人有这样的亵渎,没想到很多甚至全部男同学都有这样的不良幻想。在上完她的课回到宿舍时,总是会有人说她的身体的性感在哪里,甚至有人说下流话。我也就坦然了。大概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有那样的坏念头——只要她是个性感的女人。

  9月18日 阴

  无产者收到了一封信,看过后就愣愣地坐在床上不说话了。我有点害怕,便问他:“怎么了?”他没听着。我又问:“是不是女朋友来的信?”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我,没有任何表情地又低下了头。然后他把信又看了一遍,说:“女人怎么都这样?”“怎么了?”“她说她已经和她的老板上床了。”“她这是要和你分手。”瘦长老说。“她就是要和我分手。”无产者说。“那你还想什么?”“我也没办法。”然后他出去了,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胖长老说:“唉,世上又多了个疯子。”晚上不见无产者回宿舍,胖长老有点担心。瘦长老说:“放心,肯定在网吧里。说不定正在看女人的屁股呢。”

  9月19日 晴

  无产者一天没来上课。我有点担心他。我和他是同类,我应该为他担心。晚上,他依然没回来。胖长老也唠叨着。这一件事没完,另一件又来了。瘦长老问胖长老借钱,胖长老把身上和箱子搜了个遍,也没找出几个钱来。瘦长才只好又和蓝调借。蓝调问借干什么,瘦长老说,你问这个干什么。蓝调只好借给他两百元。瘦长老出去后,蓝调就问胖长老:“他借钱干什么呀?这么神秘。”胖长老笑了笑,后来悄悄地告诉我们:“女朋友的肚子大了。”蓝调就说:“明着说不就得了,都什么年代了?”

  9月20日 晴

  无产者终于回来上课了,一看便知几天没怎么睡觉了。大家问他话,他也不回答。下午,胖长老叫我和他去洗澡。他刚睡醒,什么话也没说,就跟着我们走了。到澡堂后,问他洗淋浴,还是泡池子。他说一样。我们就去泡池子。我们脱了衣服,下了池子。他却突然想抽烟。我们都很惊奇,他以前是不怎么抽烟的。他又穿上衣服,出去买了包烟。然后他又脱了衣服,在池边坐下来一根接一根地抽。我们都洗完了,开始穿衣服。他也跟着我们穿了衣服。我们问他怎么不洗了。他说不洗了。然后我们就一起回宿舍。从那天开始,无产者得了两个病:烟病和精神病。没想到,在短短的两天之内,他竟然在网吧里染上了烟瘾。说他得了精神病,是因为从那以后,他的有些活动不正常了。

  9月25日 晴

  瘦长老自从陪女朋友去了一个小诊所后,就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民房,两个人还真过起小日子来了。他再也没有回过宿舍。蓝调却着急了,他不知道瘦长老什么时候才能还他的钱。今天又是他的末日,因为他女朋友今天正式要离开他到国外去了。他只是打了个电话,没有去送她。她不想让家人看见他。到火车快要开的前半个小时,蓝调就在宿舍里走来走去。白领就说:“真没出息。人家不让你去送,你就不去送啊!与其在这里干受罪,还不如去送她。怕什么?大不了不成了罢。都这样了,还……”蓝调冲了出去,第一次打了车,去了火车站。蓝调回来时,还有些兴奋。白领问:“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肯定是见着了人,还说了话。”“妈的,我就没管她家里人。我在火车站买了束玫瑰花,跑进去时,正好看见她要上火车。我就冲了过去,帮她把包放好,又把花送给了她。她没想到我会来,当时就哭了。就是她那老爸,妈的,一脸的婊子相。他不喜欢我。我也没跟他说话。我出站也没跟他说一句话。”

  10月10日 晴

  马飞突然回到了宿舍里住。他的故事很惊人。他居然想和那个女歌星结婚。起初是女歌星不大愿意,她不愿意这样快就结婚。后来,马飞便提出分手,她只好答应了。再后来,马飞去跟父亲说这件事。他父亲听了后很惊奇,然后就是大发雷霆。他和女歌星的事他们竟然不知道,马飞从来都没跟他们提起过。更让马飞的父亲想不通的是,自己的儿子还在上大学竟然就要结婚。就在国庆节,马飞的女友在一次电视上露脸时,当主持人问她有没有男朋友时,她说没有。然后,第二天的一些报纸上也出现了。他们彻底闹翻了。

  10月20日 晴

  马飞重新回到校园,这对北方大学的一部分女孩子来说是个大新闻。第二天,就有女孩子来找马飞了。一周以后,马飞在胖长老的劝说和嘲弄下,他终于想通要和女歌星彻底分手了。第二天,他就有了新的女朋友。他仍然是校园里的时尚代表,仍然是校园里的明星。然而,马飞已经不习惯住在集体宿舍里了。第二天,他在外面租了房子,和女友同居去了。

  10月22日 晴

  宿舍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蓝调和女朋友分别后,刚开始还能打几分钟的长途电话,后来就打不起了。经无产者提醒,他们在网上也可以见面了。可是,过了不久。他女朋友就提出彻底分手。他仍然在网上一封封地给她发着信,希望她能回心转意。胖长老说,这是不可能的。女人的心,就是手上的箭,你只要放出去,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程一涛的学生会主席也没坐成,听说是与他前女友和他不认父亲的事有关。系上领导认为他品质不好。这也是好事,胖长老说。但是程一涛后来的女友把程一涛给缠得很紧。前女友的自杀,给程一涛的心灵带来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他由此也对现在的女友有些冷淡。他想和她分手。可是她不行。后来,他提出暂时分手,让他安静安静,她也不行。她索性也租了间房子,每天给程一涛把饭做好,等着他。然后他们就住在一起,再也不回宿舍了。这反而使程一涛更加苦恼。白领想不通,像程一涛这样人品的人,竟然有女人这样死心踢地地喜欢他。蓝调说,这大概就是爱情吧。胖长老却说,非也,女人就是这样,在你要抛弃她时,她才觉得你珍贵。也许是吧。

  10月30日 晴

  学生宿舍开始安电视,我们宿舍在今天也安上了。好久没看过电视了。晚上,大家正看得兴起,忽然熄灯了。熄灯就意味着停电。胖长老心生一计,把楼道里的电接进了宿舍。夜里两点钟时,胖长老睡去。后来我也支持不住就睡去。无产者和蓝调练就了熬夜的本事,一直看到第二天早晨。早晨是系主任的古典文学课,说是要点名,我们都去了。九点多钟时,团委书记敲门进来,一幅慌张地神情看着系主任,他说要找我们宿舍的人,有急事。我们出来后,他说:“你们干的好事,快去看你们的宿舍吧!”我们在路上猜着,一定是接电线的事被人发觉了。胖长老吓得不知道怎么办。瘦长老安慰他说:“不要紧。我们不要说,谁也拿我们没办法。”楼底下停着一辆救火车。我们吓坏了。到宿舍一看,整个宿舍都被烧没了。电视机也烧成了一堆灰。我们傻眼了。我们宿舍一着,殃及到了楼上,因为我们住的宿舍还是五十年代建的那种木板楼。楼上住的是大四的学生。

  同上

  肯定是电视机先着了,然后引起其它东西着了。胖长老刚开始还撑着。我们都不说话。副系主任气坏了,他说,好,你们都是好汉,既然你们都撑着,你们就都拿处分好了。胖长老看着我们,我们也互相看着。马飞、瘦长老和程一涛正好昨晚不在,与他们无关。这一下马飞可帮不了我们啦。下午的时候,胖长老终于豁出去了。他说,电线是他接的。回来后,胖长老一言不发地蹲在地上。现在连床都没了。我们都看着他,觉得欠着他的。瘦长老说:“走吧,胖子,今天先到我那儿去住一晚上。先别想了。大不了……”他不忍心再说下去了。晚上,胖长老去了瘦长老那儿,中产阶级和无产者去了网吧,我则去了图书馆。

  11月5日 晴

  处分终于下来了。胖长老给了个留校察看,我们其他的人给了个警告处分,一年后看表现取消。我们又出去喝了一次酒。因为我们到底还在上大学,而且一年后可以取消。马飞一高兴,非要一个人付账单。我们不行,非要自己凑,因为我们要还胖长老的情。这件事总算这样过去了。可是,另一件大事又出现了。国家安全部的人盯上了程一涛。我们都以为,程一涛在前女友自杀以后可能会意志消沉,一蹶不振,然而事实正好相反。原来程一涛和一些社会上的人成立了一个诗社,叫光屁股诗社。他任的是社长。当初成立的时候,我们都有些反对,但程一涛说,现在要让人关注你,要成名,除了骂名人之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成立一个没有敢成立的社团,写一些没人敢写的东西。我们都觉得很荒唐,但程一涛自从被逐出学生会后,内心很空虚,便重操旧业,玩起了70后诗歌。光屁股诗社成立后的几天之内,他们就出了一本刊物,并把它们寄到北京一些高校,结果出奇地得到了北京一些高校学生的响应。程一涛收到了很多来信。有一天,他收到了海外一些人的来信。这样,国家安全部的人就盯上了他。起先,他并不知道,直到今天,他在收到境外一些刊物后,就有人找他了。他回来后把那些境外寄来的东西全收走了,并写下了保证书。学校也来人了,告诉我们一定要注意境外的东西。而程一涛的光屁股诗社倒是还在风光着。

  11月6日 晴

  我们没处去住,正好女生楼一楼有几间房空着。我们只好搬进去。一同搬进去的还有原来楼上那个大四的宿舍。很多男同学说,我们是因祸得福。

  11月15日 晴

  住进那儿的第二天早上,我们就被一阵歌唱声惊醒了。原来窗下有人唱歌,好像还有一架录音机,里面放的歌和他唱的一样。事实上是,他们在一起唱。唱得的确不错。我们没怎么在意,以为是艺术系的学生在练声乐。第三天早上,仍然如此。蓝调起来看了看,说是有一个学生一边跑操,一边手里提着个录音机,还一边唱着。第四天早上,还是如此。下午的时候,瘦长老从外面回来,说是新闻系出了个疯子,早上拿着一架录音机一边唱着,一边跑着。我们问,歌还唱得很好?他说是。我们都笑了,说这两天在我们窗下唱呢。第五天的时候,我们从班里一个女同学那里知道,那个学生喜欢上了艺术系的一个女生,在窗下唱歌,希望她注意。胖长老一听,就叹口气说,这世上又多了个疯子。可是,我们却受不了。有一天,蓝调终于受不了,他打开窗户骂道:“你他妈的,天天早上这样乱吼,让老子睡不睡觉了?”那个学生也在外面回敬着。这下气坏了我们宿舍的人,大家起来要打那个学生。那人却早跑了。后来,听人说,艺术系的那个女生告到了新闻系,新闻系的主任把那个学生叫到办公室说,你如果再这样,明天就回去。结果第二天他就一切都正常了。那个神经病走后,我们还是睡不安稳。早上学外语的女生在楼底下又大声地开始读英语了,听说学的是什么疯狂英语。可正是疯了。不过,女生我们倒是不怎么反感。我睡在上铺,早上,只要抬一下头,就能看见那些疯狂英语的学习者在做怎样的口形了。大学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11月18日 阴

  我在图书馆里睡着了,而且做了梦。我梦见颜真来找我,说是她丈夫和她离了婚,她要和我结婚。我拒绝了。可是她对我的拒绝好像没什么反应,还是笑着,说她早就知道会这样。她走上前来,把我抱住,吻了我。我被她吻得透不过气来,使劲地推着她。然后惊醒了,发现自己的脸贴在书上,嘴紧紧地吻着书,书上的几页都有些湿了。我看看周围,没有人注意我。我赶紧收拾了东西,往外走。这么多天来,我一直挂念着她。我给她打过好多电话,她只给我打过一次电话,门房里的老太太把她盘问了半天,她就说是找孩子的家教。她对我说,她不再给我打电话了,这样可能对我不好。实际上,那时候我心里也是那么想的。她总是想帮我,我总是拒绝。我不愿意再接受她的帮助。有几次,我萌生出要去看她,并在她家过夜的念头,最终又打消了。有一天,她打电话叫我到商厦去。她请我去吃饭。最后,她拿出一些钱来要给我,我拒绝了她。她伤感地说:“你不要这样。我给你,你就拿着。我知道没有人能帮你,没有人关心你。你给我听着,以后不许再去卖血了。你需要钱,就到我这儿拿,就算我现在借给你的,好不好!”我收下了。一共五百元。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再也没有请我到她家去,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又有一天,我给她打电话时,她问我现在穿什么衣服,问我吃些什么东西,问我现在有没有意中人,还说要怎么包装我。她越来越关心我生活的细节。渐渐地,我倒觉得生活中离不开她了。我把自己的很多事都给她说,她帮我出谋划策。她还催着我赶紧找对象。我说找不上,没有人会看上我。她在电话里就嗔我,嫌我没志气,没信心。我好像有些依赖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妈妈、姨姨外,对我好的女人就只有她了,何况,在我眼里,她是那么美。我还有什么不能原谅她的呢?更何况,我自私的心里有那么多肮脏的想法和对她的不耻,她都原谅了我,我为什么不能原谅她呢?

  12月1日 晴

  程一涛的光屁股诗社经北京一些高校学生的宣传,已经在南方一些大学有了影响。程一涛收到了一封约稿单。南方一家民间刊物对他的诗和光屁股诗社的作品很感兴趣,希望他们给他们寄些。他似乎成功了。上课的时候,程一涛坐在最后面,在那里制造着诗。他说过,现在的诗不是用心写出来的,是用屁股做出来的,而且要裸露一些,性感一些,所以就叫光屁股诗歌。程一涛跟越来越多的先锋诗人有了来往,他的一些文章也陆续被发表了。有一天,他的一篇题为《光屁股照亮诗歌前程》的评论文章发表在一家刊物上。大意是说,现在人们说诗歌已经走火入魔,主要原因是诗歌方式和美学观念都因循守旧,而光屁股诗歌——说得更准确一些是70后诗歌,将用他们的彻底的反传统的语言和美学观念改变中国诗歌的走向,从而走向世界诗坛。程一涛的气势俨然当年的列宁和毛泽东。我们都觉得既可笑,又过瘾。这样的文章现在也有地方发了?从内心说,这是好事情。我们提出要他请客。程一涛很乐意。实际上,程一涛现在的女友倒是个大款,据说家庭背景非常好。稿费还没有来,程一涛要请客,自然是女朋友要来掏腰包了。马飞也去了。他开了个玩笑:“你以后就是名人了,可能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就少了,所以这次要昂贵一些。”他犹豫着,倒是他女友说了:“行,你们说吃韩国的烧烤,还是美国的肯德基。”“都吃。”马飞一听她这么大口气,就说。“行。”我们都是第一次吃那玩意儿。再后来,程一涛就要在学校里办一次光屁股诗歌朗诵会,结果被校团委制止了。

  12月3日 晴

  一年一度的艺术月又到了。马飞在程一涛的鼓励下,要办一场他主唱的摇滚音乐会。他找来了他的很多哥们,开始准备起来。

  12月5日 晴

  由于马飞原来那个做歌手的女朋友的缘故,他认识好多歌星。这两天,他又打电话邀请了几个来给他捧场。这一下,他大为激动。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干什么事业,没想到在程一涛胡作非为的激励下也要做一翻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12月12日 晴

  没想到,校方对摇滚乐是不怎么支持的,所以马飞费了很大的劲才把申请办下来。他父亲不大同意,但在他母亲的请求下,给他拉了个赞助单位。那家单位既为他请来了最好的调音师,配备了一流的音响设备,还打着马飞父亲的旗号请来了很多记者。市电视台的转播车也开了进来。校方也没想到这事竟然弄得这么大,只好也配合着搞,再加上还有几个有影响的歌手要来,也觉得是给学校增光的事。演出地点从校礼堂改到了可以容纳万人的体育馆。今天,他终于站在了北方大学的体育馆里。初次上台的马飞很害羞,在台上倒不会说话了。实际上,他说的话很少,但他的歌唱因为这隆重的推出一下子身价百倍。程一涛还是觉得自愧弗如。

  12月13日 晴

  今天的报纸上,到处都登着马飞的照片。马飞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会有今天。胖长老说:谁让我们既没有马飞的背景,又没有程一涛的勇气呢。

  12月14日 晴

  今天晚上,我们在电视里看到了马飞音乐会的全部场面。在音乐会之后,好几位音乐界的著名人士出来对马飞进行了一番赞美。马飞在一夜间真的成了明星。我们只觉得他已经离我们很远很远了。

  12月20日 晴

  宿舍里终于安上了电话。没人的时候,我赶紧给颜真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这个喜人的消息。对我来说,电话有两个好处,一个就是接父亲和弟弟的电话,另一个就是给她打电话。有一次她对我说:“我给你打电话,可能对你不太好。你的同学可能会议论你和外面一个已婚女人有什么不规行为,可是不打电话,我有时候也很想知道你的情况。这样吧,我就说是你的……你的……你的什么呢?”我也一时不知道叫什么,忙说:“就说我姨姨?”“我那么老吗?”“我姨姨不老,和你差不多。”“书呆子,亏你想得出。我不想当。就说是你表姐吧!”“可我没有表姐。”“说你是书呆子吧!”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愿意当我姨姨的原因。她成了我表姐。父亲和弟弟只打了一个电话,也只是快快地说几句话,并不多说。我们都怕花钱。可是,我和“表姐”的谈话往往很长。有时候,我特意不去上课给她打电话。她成了我生活中的指南。一次,她问我:“我像不像你表姐?”“像,可我觉得更像我妈妈。”她在那边骂着我。我已经能和她开玩笑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和这个女人来往时,才觉得心里什么也不用藏,什么也不用管,甚至还可以开玩笑。这本是她的性格和生活作风,却慢慢地影响了我,改变着我。说完那句话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真的觉得那句话是那样贴切。我在感情上似乎真的很依赖于她。这种感情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提炼,它忽然变得无比神圣,不容亵渎。有时候,我也会有冲动,想过去和她过夜,但马上就觉得自己是多么地可耻。我也觉得她有时候很寂寞,一样需要我。但我们克制着。当情欲的力量束缚我的时候,我就在其他人睡去时,拿出她的内裤,疯狂地吻着,然后放到下面手淫。我又重温了和她做爱的惊惧、昏迷和幸福。

  1998年1月4日 大雪

  今天早上考古典文学,题很简单,很快我就答完了。出了考场,看见大雪还在下,就给她打电话。她还在睡觉。我问她为什么没去上班,她说不想去。她听上去很虚弱。我想她又和丈夫吵架了。我本来是想问问她寒假要不要给灵灵再补课的事,见她这样,我就再没说。在此之前,她曾提过一次。后来,便再没提起。我想,她大概也不想再让我去了。她也怕我可能会对他们的婚姻有不利的影响。

  1月7日 大雪

  又是一个大雪天。上午考完试后,突然觉得空前地无聊和失落,好像失去了什么巨大的东西但又不怎么伤悲。我决定去看看她。给她打电话,她还在家里,没去上班。我便直接去她家。她丈夫开的门,这是我没想到的。她的头发散乱,看上去刚起床。她给他介绍我是灵灵的家教。他看上去也没有精神。我想他们大概又是吵架了。我道明了原因:“今天下午,我们放假了。我来看看你们,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如果有的话,你们就直说,如果没有,我明天就要回家了。”她笑了笑,说没有。她丈夫也勉强地冲我笑着,道着谢,说他现在再不出去了,要在这里过年。坐了大概十分钟,我告辞。她把我送到门口,一幅精神颓唐的样子。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1月15日 大雪

  我回家了。父亲和弟弟都很高兴。在回家的前几天,我们三口人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快乐中。可是,几天以后,我们又恢复了从前的寂寞。几天来,家里一直没有电,我们很早就睡去了。在这遥远的小山村,我想起了表姐。不知为什么,在这里,当我想起她的时候,她是那么美好,我和她的感情也是那样纯真,再也没有情欲的折磨,只有关爱。她像是我的妈妈,好吧,我亲爱的妈妈,以后我就专心做你的孩子,再也不要求于你。但她也像我的妻子,是的,就像我们山村人的妻子,我们纯洁地爱着,纯洁地过夜,没有世俗中的那么多情感的道德。那几天,我多么希望她能跟着我,或者说我跟着她,在这样的小山村里白头到老。今天,我们三个人为过年准备吃的。父亲在母亲去世后才开始学着做吃的,到现在也只学会做一些粗糙的东西。我和弟弟也不会。我们都想起了母亲。晚上,我们很早就躺在热炕上。他们提前进入了梦乡,我却又一次想起表姐。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背诵海子1988年7月25日在德令哈写的《日记》: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当我第一次读这首小诗的时候,我没有感到它的魅力。可是,有一天,一位北大的诗人在学校办讲座时告诉了我们海子创作这首诗的背景:那时,海子迷恋上了比他大二十多岁的一位女作家。那位女作家并不漂亮,可是海子热恋着她。一个夜晚,下着大雨,海子在北大的校园里合着双手,跪在地上,等待着那位女作家,直到第二天天亮。女作家受不了,就回到西部,海子就一路追随而来,在火车经过德令哈时写了这首小诗。他为什么要用姐姐这个意象?那一天我知道了,那位女作家对他,既是母亲,又是情人。他只有这样称呼,才不会亵渎他的情感。我被深深地震撼了。我不知道那位北大的诗人讲的是不是真的,可是我宁愿相信。由此我似乎理解了海子的内心和他自杀的原因。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颂着,任凭泪水横流。

  1月20日 大雪

  今天就要过年了。我忽然想起了“表姐”。我从山村里出发,走了五里多路才找到一部公用电话。我拨通了电话,是她接的。她非常高兴,说她丈夫也在,他们买了很多过年的东西。她说过去都是到她丈夫的老家过年,今年他们哪儿都不去,就在自己的家里过。她问我怎么样,还问我的家里情况。我给她说我走了五里路才找到电话,而且这里下着大雪。她有些感动,嘱咐我一定要注意穿厚衣服。她还要我开学时给她拿些家乡的特产。她那关切的语调,使我既高兴,又伤感。我为她能跟她丈夫和好高兴,为她对我这样的关爱高兴。她的爱已神圣。她代替了我久已失去的母爱。

  3月1日 晴

  新学期又开始了。大四的学生到处在找工作,带来的消息越来越悲观。我们也非常悲观。尤其是无产者和瘦长老,他们的外语四级怎么也过不了,毕业成了问题。但无产者似乎无心銮战,和蓝调还是一头扎在网吧里。马飞也沉静多了。可能还是过惯了纨绔子弟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新贵生活,他对创业似乎并不感兴趣,而对守业更是力不从心。偶尔他也会对未来充满冲动,可是他总是想:太累了,没意思。于是,一切的伟大的冲动都付之东流了。只有激进派程一涛,还是斗志昂扬地写着他的光屁股诗。他的那篇评论成了著名的诗评,在国内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一时间他也成了公众人物。一开学,他就收到很多杂志社的约稿。于是这天夜里,他住在了宿舍,给我们宣布了他的一个伟大的计划:他要编一本惊世骇俗的光屁股诗集。他还对逍遥派说,你们那首《无题》属于首选。第二天,逍遥派请了客。回来后,瘦长老又问胖长老借钱。瘦长老走后,胖长老就埋怨瘦长老:“他娘的,又把人家的肚子弄大了。”

  3月5日 晴

  开学都快两周了,班上那个留级生还没见着人。后来听说他的病又复发了。程一涛总是感叹:一个天才就这样陨落了。无产者一听,自言自语道:“他妈的,我总不会变成他吧!”“难说!”胖长老说。我的心里则嘀咕:我会不会变成那样呢。这种恐惧感越来越强烈。新学期一到,眼看离毕业的时间已经不远,前途越来越渺茫,而学习也早无兴趣,更谈不上意义了。图书馆我也不爱去了。那些先前一直缠着我的哲学本原问题和宗教问题现在使我无比地烦恼,挥之不去,不招却自来。

  3月8日 晴

  妇女节。我觉得应该给“表姐”打个电话。她正忙着,好长时间才来接电话。我祝她节日快乐,她哈哈大笑。我问她最近怎么样,她说很好,就是忙。我又问她和她丈夫的事。因为开学时我去过她家,给她拿去了些我家乡的特产。那时,她又和丈夫吵架了。我也只是坐了几分种。她听我问她这事,就说:“你别管这种事情,你把你的学好好地上。”这口气仿佛她真的是我的一个亲人。

  3月15日 晴

  我一直在想,过去的人们也曾想到过自杀,可是都是有原因的,不像我,我想到自杀是没有具体原因的。我只是觉得生命已经失去意义。过去的自卑、痛苦都已经淡化了。这些对我已经是次要的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生命的意义在哪里?

  同上

  我一直祈求爱,在我看来,只有爱才能拯救我的灵魂。但我已经不可能在人世间得到爱了。我爱着的人,她们不爱我;爱我的人,我不爱她。但是,渐渐地,我对爱的力量也开始怀疑。我发现,我已经对谈恋爱不太感兴趣了。在我的身心之中,只有情欲的火焰还在燃烧,而爱的火焰已经在悄悄熄灭。我不再祈求爱的降临。现在我只求生命意义的降临。

  3月20日 晴

  我无事可做,只好去听报告。学校里几乎每天都有报告。这几年,科学和技术方面的报告越来越多,哲学和文学方面的慢慢地少了。不过,即使再少,每周至少有两至三场。有一个哲学方面的报告,题目是《论诗人的自杀》。我早早地占了个座位。我读过加缪在这方面的论述,读过很多作家有关这方面的描述。是香港中文大学的一位年轻的教授,大学和硕士都是北大上的,博士是在英国上的。他对基督教文化,再泛一些说,他对西方文化极为推崇。他认为诗人的自杀是一个时代的重大问题,关乎到信仰本身。我的心里好像被扔进了一块大石头,觉得他似乎专门是为了我而来。最近一年多来,我一直在为这个问题而苦恼。我没有自杀的勇气,但却时时闪现自杀的念头。是啊,正如他所说,也许我的自杀欲与爱没有关系,只与我的信仰有关。

4月10日 晴

  下午没课,我来到养殖场旁边的柳树下。我坐下来,重新阅读《少年维特的烦恼》。外国方面老师和大部分中国的作家、学者都说,维特的自杀是绿蒂造成的。过去我相信,可是最近以来,我发现他死亡的原因在背后。在青年时期,维特开始怀疑上帝,开始怀疑宗教是不是可以给人带来幸福。怀疑使他背离了上帝,也就是背离了信仰。他企图在恋爱中得到人生的意义,这是他人生的唯一希望,然而这一希望也破灭了。他终于自杀了。因此,维特的自杀才震动了欧洲,震动了上帝。

  4月15日 晴

  为了证实我的想法,我又借来歌德的《浮士德》。似乎可以确定,在伟大的《浮士德》那里,歌德重新回到了上帝的身旁。他获救了。我呢?我要回到谁的身旁,才可以得救?

  4月18日 晴

  使我们异常惊惧的是,胖长老和蓝调也似乎找到他们的上帝。胖长老在春天跟着一群人练起了法轮功,动不动说我们是常人,他已经不是常人。他是说到做到,渐渐地与我们不怎么说话了。他的脾气也似乎越来越大,看不惯的事情越来越多。蓝调说:“佛法无边,以宽容为大,你怎么越练越小气,越练越执着。”“你不懂。你是常人,受到的欲望的束缚很大。你们才是最执着的人。”“好好好,我承认我承认。不过,我可不希望你出家,更不希望你挥刀自宫,彻底与我们常人不一样啊!”胖长老不理他。蓝调接着说:“我觉得,从世界上的宗教来看,还是基督教好。既承认现实世界,又给人们描绘出天堂的未来世界,还教人们去爱。”终于有一天,他仿佛是在征求我们的意见:“我要信基督耶酥了!”我们都惊愕地抬起头来。后来,无产者告诉我们,蓝调说的可能是真的。自从蓝调上了网吧以后,每天都要去上网聊天和收发电子邮件。无产者有一天去看,吓了一跳,只见蓝调的邮件大都是些与宗教有关的东西。现在看来,是他害了蓝调。白领说:“也可能是好事。人总得信点什么吗?这世道就是人们啥都不信才变坏的。我还希望我也能信呢,可能我永远都不会相信那种东西,你们说,是我们悲哀,还是他们悲哀?”

  4月28日 小雨

  这些天来,我有一种新的认识,就是表姐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今天我给她打了个电话。她有些生气,问我为什么好长时间了不给她打电话。我说最近很忙。她问我忙什么。是啊,忙什么呢?忙于思考。我们的关系从那一天又改变了。我们似乎已经有了一层亲人的感情,那种不怎么浓烈却不愿意轻易放弃的亲人的感情。我们那种情人的感情似乎淡了,至少在她淡了。而我呢?虽然我还是把她当母亲和情人,因为我难以忘怀那晚的情景,可是,我的情感已经可以和她脱离了。

  4月30日 晴

  “五一”期间,我们要放好几天假,因为学校要开运动会,再加上国家法定的假日,一共要近一周时间。我给她打电话,问她节日期间有什么打算。她似乎很不精神。我问她出了什么事情,她说她正和在丈夫离婚。我吃了一惊,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对我说:“最近我心情不好,不要再给我打电话。”她把电话挂了。我稍稍有些生她的气。我不知道该不该去找她。

  5月3日 晴

  林眠快要毕业了。她的打扮越来越性感。她对谈男朋友似乎看上去没什么兴趣了。过去,他是一周就换一个。胖长老说她这是“每周一歌”,现在时间似乎长了一些,但也充其量算是“半月谈”,比如中文系教当代文学课的一位老师。他是她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她常常去他的单身宿舍,她的美丽和大胆的举止让他着迷。没有多久,他们就手拉手地在校园里出现了。他比她要稍矮一点,可是他有些高傲,头抬得很高。据说,他在上大学时也是写诗的。这成为林眠注意他的主要原因。大概还是出于女人的浪漫和虚荣吧!可是过了不久,林眠突然和另一个大个子男人手拉手地站在了他面前。而在此以前,她从来没有给这个可怜的教师暗示过他们要分手的意思。他几乎要疯狂了。有一天,他暗暗地跟着两个人来到了学校附近他们租住的平房里。原来那个男人是个画画的,是来学校进修的。他发现他们在那里做爱,气疯了。他一脚踢开了那门,指着林眠的鼻子大骂“婊子”,后来就和那个大个子男人打了起来。这件事闹到了学校。原来竟然是林眠给学校告状,说是她的私人生活受到了妨害。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当代文学老师说他们一直在谈恋爱,林眠也承认,但她说她不想和他谈了,想和别的男人谈,有什么错吗?可怜的教师说,即使要和别人谈,也应该给他说一声。林眠说,为什么要说呢?是啊,又不是离婚。系里一位领导很有些看不惯林眠,在林眠走的时候,顺便说了一句:以后要专注一些。林眠转过身来冲那位领导说:我觉得没有一个男人配得上我的,你让我怎么专注?这样一来,当代文学老师因为和别人打架就受到了校方的警告处分。而校方对林眠却难以处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现在的学生竟然会是这样。实际上,人人心里都很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校方经过慎重的考虑,给予林眠和她的大个子男朋友留校查看处分,以警告她非法同居。使学校更没想到的是,林眠并不服气。她直接找学校领导评理。她认为,她和她男朋友同居完全是自愿的,而且她的男友比她大整整八岁,至今未婚,没有违反法律。学校认为,他们的行为尽管没有违背法律的规定,但违反了校规。林眠不这样认为,后来她竟然把学校告上了法庭。这件事在中文系传得神乎其神。学生们大都支持林眠,认为林眠在为他们争取着自由。所以,林眠还做了另一件让学校难堪的事,就是她发动了数百人为她的这一行动签名。很多学生都不知道这件事的原委,只是单方面听林眠的措词,都激动地签了名。林眠在做这件事时,特意又把头发剃光了。像尼姑的林眠倒是越发比先前漂亮了。春天来了,她的打扮越来越前卫。全校的男生都为她着迷,很多女生都模仿着她。我也一样。虽然她的不检点的行为是我所不耻的,但是一看到她,让人觉得她那样做并没有影响她那高傲、隽秀、超拔、脱俗的气质。很多人都在私下说,林眠跟多少个男人睡过觉,还说在哪里坐台呢。甚至有一个同学听附近哪个药店的医生说,她已经有不下十次人流了。关于她的流言多得几天几夜都讲不完。总之,当男生们说起她的时候,就认为她是个妓女,可是一看见她,又巴不得和她好上呢。我常常远远地看着她,贪婪地看着她的腰身。她从来都是一个人走着,很少能看见她和另外一个女生一起走。似乎天底下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和她并肩而立。她走在路上从来不看别人,直直地扭着腰身往前迈着步。后面总是有人在议论她。她已经习惯了。法院还没有确定开庭的日子。她还一如既往地在上课。但中文系的大部分人对她都有些仇视和恐惧。仇视是因为她没有道德观念,恐惧的也是这一点,而且她还有勇气把这件事提到法庭上,公开地和学校对抗。教师们对她也一样。男教师们有对她垂涎的,也有仇视的。女教师则对她横眉冷对。今天,她仍然第一个穿着红色的短裙出现在校园里。北方的天气还有些萧瑟,大部分人都还没有脱去厚厚的外衣,她竟然这样鲜艳地开放了。这不能不说有些不合时宜,有些刺眼。但她似乎从来都是不合时宜的。丁香才刚刚开放,但林眠走过丁香的时候,仿佛连丁香也要缩到角落里去。我知道她的宿舍。就在我住的宿舍的二楼最西侧的第二间。我还发现,她喜欢洁净,也爱把洗过的衣服拿出来晾在二楼公寓的阳台上。那个阳台就在最西侧,很长。女生们爱在那里晒衣服,晒太阳。晚上的时候,我无事可做,忽然想起了林眠,便出了宿舍,在林眠住的楼底下往二楼望去。宿舍里有一些灯光。我忽然一阵冲动,上了二楼。林眠宿舍的门虚掩着,一指宽的门缝里露出一丝暗光来。那是蜡烛的光。我偷偷地从门缝里望着,我想看看林眠在不在。她似乎不在。我看见一个很丑的女生对着床上的一面镜子照着,面无表情。她在宿舍里仍然穿得很严肃,一件过时的毛背心将她瘦弱的身体裹着,更加显出她的粗陋。突然,她一边看着自己的脸,一边冲另一个女生说:“你说,我们也挺亏的,同样是女人,人家不知谈了多少男朋友,我连一个也没有。这个大学可上得真没意思。”“你如果也穿得性感一些,能随便和男人睡觉,还有勇气甩掉他们,你也能谈很多。”“唉,还是没人家那身材和脸蛋啊!”“你也不差啊,你若去夜总会做小姐,你就知道你的身价了。”“唉,你有没有这样的想法,就是有时候也总想去试一试。我跟你说真的。”“哈哈哈……你也有这种想法吗?我还以为只有我有这种冲动。咱们什么时候真的去看看!哈哈哈……”“哈哈哈……还是算了吧。”“要不,咱们就去网吧上黄色网站?”“走。”她们真的开始收拾着要走了。我看见阳台上还晾着林眠的衣服。一阵惊喜,冲过去把她的内裤偷了装在口袋里跑下了楼。我吓坏了,不敢回宿舍。我在操场里长久地转悠着,也不敢把它拿出来看。我悄悄地闻了一下,有一种清香。自从偷了“表姐”的内裤后,我知道女人有一种很下流的得意洋洋。她们为自己的那些东西被偷而偷偷地乐着。这大概是人的欲望所决定的。那一次,我没有后怕过。可是,偷了林眠的东西后,我却有一种后怕感。林眠是那种不怕把自己的隐私暴露于外的女人,而且她巴不得自己的新闻越多越好。上一次的“诗歌事件”就是证明。很晚的时候,我才回到宿舍。好几个人都没回来。宿舍里只有三个人。我悄悄把它放在箱子里。躺在床上,我在想那两个女生的对话。难道她们也和我们男生一样?

  5月4日 晴

  真正的青年节到了。但我感到的是一种悲哀,一种深深的失落感。为什么要有这样一个节日呢?早上醒来,我一直在想这个事。是为了纪念世纪初那场爱国运动?有什么可纪念的。那些青年把几千年来所有的道德都砸了,却把外国的文化请进来。一百年来,中国人原有的道德观念几乎都没有了,而新的道德又在哪里呢?大街上到处都贴着什么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标语,有用吗?还不是空话。不上中文系,我还真不知道中国过去有些什么精神。知道了有什么用呢?现在的人连起码的礼义廉耻都没有了,还谈什么道德?就拿林眠来说吧,她知道什么叫道德吗?但她似乎知道法律。这很可笑。太可笑的是,我们这些男人很多人都想跟她好。当然,我只是想想,真要让我跟她好,我还很害怕。那个女人大概只知道什么叫欲望,还有,她知道怎么保护她的欲望。我突然对林眠生出无限的憎恶。我觉得她可能是一个妖精。

  5月6日 晴

  几个女同学到我们宿舍来聊天,大家不知为什么又聊起了林眠。她们说,林眠又有了新闻,说是她的内裤被人偷了,还说她的很多东西都被人偷过。而林眠把这件事当乐事到处说着。我听了后真想骂一句:真是个骚货。

  5月7日 晴

  这两天,我一直惦记着“表姐”,但我同时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给她打电话了。不知怎么的,我觉得现在我是那么地想她。我突然有一种冲动,就是告诉她,我爱着她,如果她愿意跟她丈夫离婚而且也爱着我的话,我愿意毕业后就跟她结婚。但我知道,我内心深处另有选择。

  5月15日 阴

  我知道我非常自私和世俗,我在内心深处也不愿意和她结婚。我真正的情人应该是林眠的高贵和表姐的乐观的结合体,应该是位从来没有爱过别的男人的少女,而不是她。我深深地自责,但这是我真实的内心。然而,我又为她的痛苦而痛苦着。她要离婚了,她在期望着我吗?噢,上天啊,给我一些力量,让我超越世俗,让我深深地情人般地爱着她吧!那是多么美好的爱情啊!不要让我这样痛苦,不要让我这样懦弱,给我一些力量吧!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决定,她如果离婚了的话,我愿意现在偷偷地和她结婚。我不敢打电话告诉她,只好写了封信。但我不知道给她怎么寄这封信。我苦苦地想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中午时,我知道灵灵在家,就打了过去。他正好在。我问她妈妈在哪儿,他说在医院里。我忙问怎么了。他说是割了手腕,流了很多血。我问他在哪家医院,他也说不清,但告诉了我大概的地址。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她的病房。我几乎没有认出她。几个朋友在看着她,她丈夫不在,说是去付药费了。她冲我微微笑着,我也远远地看着她。没有笑容。我的心里失望之极。她并不需要我。我的到来反而使她痛苦。她的几个朋友狐疑地看着我,我给她们说了我的身份,她们便斜着眼睛看我。我默默地坐在远处,不能和她说话。她丈夫进来了,看见我只是点了下头,便坐在旁边不说话了。我这才知道,他们今天早上又谈起离婚的事。她不肯离,但他非要离,说着说着,他就往外走了,她则寻了短见。幸好一个朋友发现了,要不就晚了。我告辞了。

  5月17日 小雨

  下午没课,我又去医院看她。虽然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出现,但我觉得自己必须得出现。她早已出院。我就去她家。她丈夫开了门,见是我,只是点点头。从几次的见面中,我发现他对我不热情。我在想,他们之间是不是也有我的一点儿原因。说真的,这是我不愿意的。她在卧室躺着,我不好意思进去。她叫我进去。她丈夫说是正好让我看着一些,他下楼去买些菜。她则狠狠地瞪着他,没吭气。他下楼去了。我问她,他还要离婚吗?她转过头去,想了一想说:“也许吧!我知道他现在下楼去跟他那个死婊子打电话去了。小林,以后你别来看我了,电话也别打了。”“我有什么不对的吗?”我还是在想,是不是我给他们造成了一些不快。“管你什么事?是他硬要离婚,所以才要把我们拉到一块儿。你别在意,他现在巴不得我们好呢。”我沉默着。她也沉默着。大概我们都觉得,无论有没有那么回事,都是一种悲剧。后来我问她:“你舍不得他?”“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对他已经心凉了。”“可你还是不愿意跟他离婚?”“离婚?儿子怎么办?我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谁还要我?”“我。”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勇气,可我不敢看她的眼睛,赶紧把头低了下去。“不,我们不合适。你有你的大好前程,我是个卖衣服的。你是同情我?”“不,不是。”我说着,把那封信拿给了她,“本来那天我要来找你,告诉你这些,可是谁知你那样了,我就回去了。”她把信接了过去,对我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想,他也没那么狠,再说,我真的不想让我的儿子受苦。如果这一段能挺过去,以后也许会好起来。他以前是那么爱我,现在为什么……”她又大哭起来。我不知所措。我不停地往外看着,劝着她。她止住了,对我说:“小林,你以后真的不要再来了。这样会影响你的名誉。你现在走吧!你把我们的事彻底忘了吧!”她不说这句话还没什么,她一说我的眼泪就要出来了。我看着她说:“我也尽量在忘,可是我总是能想起。”“是我不好。”“不,是我真的爱着你。”“我们不合适,你自己也知道的。你其实也不愿意和我结婚。”她绝望地说着。“不,我现在愿意。真的。”“别傻了。我只是说说。我们现在的关系不很好吗?互相关心着。”她叹了气说:“不过,以后,我们就少来往吧。这样对你我都好。实际上,我现在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孩子。”说着,她哭了起来。我的泪水也快要出来了。她说:“你回去吧!”“我……”“我求你!”我站了起来,对她说:“你保重!”我走到楼底下时,她丈夫正要上楼,看了我一眼,也没跟我说话就上楼去了。我知道,我再也不能来这里了。

  6月10日 晴

  我也像大病了一场。从她那儿出来,我好像真的失去了很多很多。我们之间情人的关系彻底断了。这种失落感越强,我越是感到她对我的重要性。然而,我再也不能去找她了。她爱的不是我,是她的丈夫。她还有儿子。我算什么呢?我还是孤单单的我。一只茫茫天际的孤雁。

  6月15日 晴

  在林眠的一再要求下,当地法院终于在她毕业前开庭了。很多记者都闻讯感来。我们宿舍的同学听说后都去了。人多得挤满了大厅。这多少给法院和校方一些压力。很多天来,法院和校方进行过很多次接触,力图找一个慎重而又妥当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可还是没有找到这个办法。林眠找了当地最好的律师来为她辩护,她还请了两个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和一位作家支持她。而她则一直表现得很冷静,还是那样一幅高傲的神情。她似乎无所畏惧。在校方辩护时,听审的学生在起哄。在林眠的律师为其辩护时,场上则掌声不断。听众似乎已经给这个案子断了结果,但法院还是一直想站在校方一面。在校方辩护人进行陈词时,学生们吹着口哨进行抗议。法院决定改日再审。

  6月20日 晴

  几天来,先是省内各大报纸上刊登了《女大学生状告学校》的专题新闻,然后国内一些电视台和杂志纷纷采访刊播。很多社会人士也在报纸上露面,发表他们对这一事件的认识。他们都认为,这是目前社会转轨时期的特殊的必然的产物,但言语之间,既有对学校的同情和理解,又有对大学生的支持。相对来说,似乎是女大学生占了上风。报纸上还专门刊登了林眠的照片。一时之间,林眠成了新闻人物。在各种报道中,从未提到林眠和当代文学老师之间的故事,而是单纯地说林眠和她男友同居的事。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大多数人都认为,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绝对不会把这种事抖到公众面前,但她不但抖了,而且还真名真姓,明刀明枪和学校公然对抗。到了这时候,舆论都几乎倒向女大学生,无论是校外还是校内。

  6月23日 晴

  今天,又是林眠一案的开庭日。整个学校里好像是在过节日。法庭迫于社会的舆论,终于判学校败北。学生们高呼万岁!但学校并不服,表示还要上诉。

  6月24日 晴

  今天又传来林眠的消息。说因为林眠的新闻效应,还有她曾经在选美大赛中获得过冠军的原因,虽然她的毕业证和学位证都被学校扣发,等到案件有了结果再做处理,但还是有好几家电视台要聘她做主持人。她选择了一家很有名的电视台。这一事件马上也成了新闻,林眠还在记者采访时说,她对有没有毕业证和学位证无所谓,她与学校抗争也不仅仅是为她自己辩护,她是为整个中国的大学生辩护。所有的人都感慨万千。实际上,即使到了今天,我们中文系的学生仍然不知道是应该为林眠鼓掌,还是应该为学校鸣冤。

  6月30日 晴

  林眠暂时离校了。那天,她还是一个人高傲地走着,目不斜视。她仍然穿着入时,性感。仿佛她根本不在意这里曾发生过的事情。在此之前,马飞瞒着女朋友偷偷地为林眠送行,林眠也没拒绝。他们最后一次去了那家茶屋。

  7月10日 晴

  林眠的消息又在报纸上出现了。她向全社会呼吁,要正视大学生的生活,要尊重已经超过十八岁年龄的现在大学生的权利。她说,她要与中国的大学制度永远保持这种对抗性,直到它改变现有的观念。她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时代的弄潮儿,成了一种力量。最可笑的是,她成了我们所有大学生的代言人。

  7月12日 晴

  另一件可笑的事是,程一涛成了70后诗人的代表人物,被一家网站评为“最具震撼力的70后诗人”。这家网站和一家刊物在暑假召开一次70后诗人、作家笔会,程一涛自然成为第一被邀者。半年多来,程一涛“制造”了大量的光屁股诗。他和他的同党们有一个创作的原则,就是什么最恶心,他们就写什么。他们的宣言是:反一切传统,包括他们自己。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个写了一首诗,在宿舍里念给我们听。我们听得恶心极了。那首诗是写女人的月经的。我总是无法理解我的同时代人。他们的行为,他们的内心都与我的不同。我属于另一个年代,已经快速驶过的充满忧伤和理想的八十年代。然而又与它不一样。我没有理想,只有八十年代那巨大理想的灰烬;我也没有高贵的忧伤,只有那忧伤背后的绝望和迷茫。

  7月15日 晴

  这个暑假我再也不敢在学校里呆下去了。我也没有去找家教。学校组织了一个到贫困山村里去教英语的社会实践小组,因为我的外语成绩不错,还因为校团委的老师认为我能吃苦,所以答应了我的要求。我又一次没有回家。我不愿意回去,父亲也希望我在外面能挣些钱。听说这个实践小组的成员每人能发到三百元的补助。我写信告诉了父亲。

  7月18日 晴

  我们去的那里其实没有什么山,只有一些沙丘。在腾戈里沙漠的边上,寂寞地散落着这样的一些小村庄。每个村庄大概有七八十户人家。这里没有电灯,也没有电视,用水要到几里外的地方去。他们说的方言我们也听不懂。所在县里派了一个干部来帮助我们,所在乡里又找来了几个在县城里读书的中学生给我们当翻译。我们的任务是给他们扫盲,并教他们如何使用科技防沙固沙。在这里,在半年前,曾经发生过一件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感到无比愚昧而他们自己却浑然不觉的事。他们的县长听信了一个专家的建议,把几十年建设成的林海在几天全部伐光,说是要在这里建设全世界最大的葡萄园,成为世界葡萄酒最大的供应商。经济全球化的理想给这里带来了灾难。事件发生后,整个北方地区的人们似乎都能听得见,满天的沙尘暴正在那里吹过来,要埋葬所有的家园。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可惜太迟了。晚上我们就住在农民家里。这里比我的老家还要落后、贫穷。有些人家全家六七口人还睡一个坑,有些人家连灶都没有,只用几个石头垒起来,把锅架上去就做饭了。他们烧的大部分柴都是他们在沙漠里千辛万苦种的。这种愚昧和无奈使人们大为震惊。我们现在才明白,也不仅仅是他们的愚昧导致那场灾难。这里实在太穷了。那些为沙尘暴而苦恼的都市人是不会看见这种贫穷的。我们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每天都做得很辛苦,因为我们和他们之间的言语交流实在是太困难。每天睡觉的时候,我们几乎什么都不想就睡着了。

  7月24日 晴

  我最喜欢这里的黄昏。金色的夕阳照着广袤的沙漠,我登上小沙丘,了望着远方。只见在金色的凝固的海洋上空,偶尔有雄鹰寂寞而悲壮地翱翔着,使这死寂的海洋突然有了生气。我坐下来,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想。有时,我会生出一种强烈的念头:留在这里生活也是很美的。“谁能与我同享暮色的金黄然后一起退入月亮宝石”

  同上

  沙漠的寂静绝对,巨大,可怖。因为没有电灯,村里人也还点的是油灯。这使我想起小时候妈妈陪着我学习的情景。她在旁边默默地缝着衣服纳着鞋,不时地给我挑一挑灯芯。那种幸福只有在妈妈不在人世时我才体会到。同去的其他同学在油灯旁打牌,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悄悄地走了出去。巨大的夜色把我挡在了门外。隐约能听见在遥远的地方有狗吠的声音,但你看不见它。有时候连狗的声音都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仿佛一切都不存在,连我自己也不存在。没有一个人可以和你说话,没有一个地方可去,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你的选择只有进入这巨大的黑色,成为它的一部分。你也只有沉默,而且唯有沉默才能使你得到安宁。第一次进入这夜色时,我觉得世界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这是一种绝对的孤独,诗意的孤独。我只想哭。第二次进入这夜色时,我已经稍稍习惯了。我觉得世界上除了我,还有世界本身。它并没有遗弃我。第三次进入这夜色,我已经选择了沉默。我觉得世界上有三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还是我,而第三个是世界。

  7月28日 晴

  以前我以为,人真正的孤独是你在众生之中行走时的那种无助的孤独。现在我才发现,人真正的孤独是在他独自面对静穆的世界时,找不到与世界和解的路,发现自己和世界作为两个实体而对峙着。

  8月1日 晴

  我站在沙丘上,又一次了望着整个茫茫的沙漠。这实际上就是现在的世界。我突然生出一种勇气来,解开裤带,冲着茫茫沙漠痛快淋漓地撒了一泡尿。我觉得特别解恨。

  8月10日 晴

  在那个封闭的小村,正好能容纳下我破碎的心。没有人知道我的心事,也不会有人在意我的心事。我每天都忙碌着。山村里的人都很尊重我们。我们挨家挨户地吃着饭。这种充实的生活将我的痛苦悄悄地磨掉了。我们都被晒得有些黑,这是我不愿意的。除此之外,我要感谢这次社会实践。它既给了我生活上的补助,又改变了我的内心。今天,我们终于坐上了往学校回去的列车。可是,车一走,我的心就马上回到了学校。一回到学校,我的心又陷入痛苦之中,只是这种痛苦已经很淡很淡了。

  8月11日 晴

  我问了门房里的老太太,她说没有人找过我。宿舍里的舍友们说,除了我弟弟打过两次电话外,再无人找我。我深深地感到了一种永久的失落。

  8月12日 晴

  程一涛早已赴会回来,在他租住的房子里炮制了好几篇文章,据他说可能会产生轰动效应。这次赴会,他认识了当代文坛的几个大人物。但他对他们表示了不屑的态度,使那些大人物对他很有意见,然后他的意见就成了主要批判的靶子。这倒反而使他名声大做。因此,他得出一个结论:他现在必须做出更为彻底的反传统的姿态来。瘦长老也被女朋友提前叫了回来。他们见宿舍里只有我,觉得无话可说,便又回去了。晚上,蓝调和白领也相继到来。宿舍里又热闹起来。

  8月15日 晴

  我和舍友们去逛街。不知不觉间,我们已来到了离“表姐”工作不远的地方。我悄悄地去了那儿,到处找了一遍,可没有发现她。我有些失望。回来后,我大胆地拨了一次电话。我想好了,如果是她接,我就说话;如果是她孩子和她丈夫接电话,我就挂电话。可是,那边却传来“此号码为空号”的信号。她的电话也没有了。我永远地失去了她。明摆着,她再也不愿意和我有任何接触。不过,我同时感到这也是一种解脱。

  8月16日 晴

  大概都是因为对前途没有太大的信心的缘故,离开学还有近十天,可是大家却都到齐了。程一涛跟着无产者和蓝调上过几次网吧后,就对瘦长老说,咱们要赶快建立一个网站,就叫光屁股诗歌网站,肯定走红。程一涛请了两个计算机的高手来弄网页,而他又拉着无产者和蓝领也给他帮忙。大家无事可做,便答应了。我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他们也不叫我。我便胡乱逛着。

  8月26日 晴

  整整熬了十个通晓,他们终于把光屁股诗歌网站开通了。开通的当天,就有很多人来浏览。我也好奇地去看了看。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真不明白,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我有毛病了?

  8月28日 晴

  开学的第一天,很多人都来向程一涛祝贺,说是在网上看到他的网站了。程一涛很得意,说话的口气像江湖老大,大有一统江湖的意味。据无产者讲,在两天之内,已经有近一万人看这个网站了。让他想不通的是,那么多的人都有病。他的意思是说,有很多人留言说这个网站好。我也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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