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是掌心里的海

2007-05-13
积雪草
    20岁那年，我平生第一次和母亲吵架，也是唯一的一次吵架，吵得很凶，吵得天翻地覆。我歇斯底里地对母亲大喊：“我知道您不爱我，我知道他们都比我优秀。”母亲咬住嘴唇，有些怒不可遏地对我说：“是的，我不爱你，你自己都不爱惜你自己，别指望别人会爱你。”我无法置信地看着母亲，母亲目光坚定的与我对峙，毫不掩饰，那一刻我的心里充满了绝望，觉得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人。但我依旧梗着脖子回望母亲，脸上写满不屑与叛逆，内心里，却是早已泪流成了河，亲情构筑的世界顷刻坍塌。
    母亲有三个儿女，我是那个最没有出息，最没有长进的一个。上学的时候，从学校里逃出来，以为不上学可以和别人一样，嘲笑那些啃书本的人为书虫。工作的时候，背着母亲自作主张辞掉工作，以为自己的才华怎么可以在那小小的方寸间慢慢磨蚀掉。失恋的时候，用刀片一刀一刀割自己的腕，当然只是轻轻的，不会血流成河，全不顾及母亲的感受。任性，妄为，自虐，怪癖，从没有想过那些行为会给母亲带来怎样的伤害。母亲终于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对我说，不爱我！

    这句话让我慌恐失落绝望，像一根刺鲠在胸口，但我还是明白了一个事实，我是一个被自己母亲抛弃掉的人。

    我摔门而去，自此再没有回过家。带着一腔的悲壮，去了另外的城市，我不相信，凭着自己的努力会找不到一份工作，会饿着。我不相信凭着自己的勤奋，会比弟弟妹妹差，我也不相信凭着我的真挚和满腔的爱，会找不到一个爱我的男人。

    我勤恳做事，踏实做人，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工作，恋爱，成家，拒绝听母亲打来的电话，因为除了我，她的身边还有两个优秀的儿女，反正我是那个可有可无的人，是邻居眼里的笑柄，是父亲眼中的失望，是母亲心头拔不掉的刺，我能做的，只是在他们的眼前消失掉。

    渐渐的，我不再是众人眼里的异类，人生在一点一点地蜕变，精彩而纷繁。我终于敢正视自己，勇敢地回望过去，但想起母亲的话，还是令我隐隐地作疼。特别是过年过节那些喜庆的日子，想着家人围坐在一起，共享天伦，我的眼睛就会模糊成一片，看不清东西，我知道我想要什么，可是我还是没有勇气回家，因为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跟家人相处。

    碰巧弟弟打电话来，说母亲病了，住在医院里。我一下子慌了起来，正在削苹果的水果刀，不知不觉中把中指削掉了一块皮，我擎着那只受伤的手指，满屋乱走，忧心如焚。

    我终于明白，自己的内心里，最重要的人，不是那个小小的自我，仍然是母亲。急急忙忙收拾东西请假，舟船劳顿赶到医院里，看见母亲并无大碍，始放下那颗心。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手里握着手机，只要电话一响，她就以为是我，尽管这些年，我并没有给她老人家打过电话。

    猛然看见我，母亲竟说不出话来，盯着我看了半天，伸手在我的长发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像小时候那样，半天方说，丫头，你也忒狠心了，一走几年不回，不过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健康，平安，我还是很高兴。我忍了很久的泪，终于一下子夺眶而出。

    与弟弟秉烛夜话，弟弟说，这几年母亲几乎每天都是忧心如焚，后悔当初的话说重了。我听了默然不语。弟弟又说，母亲曾去过我居住的城市，只为看我过得好不好，却不曾惊扰我。也曾暗中拜托她的亲戚朋友关照我，不让我知晓，怕我不能接受。就连每晚的天气预报，都要看看我所在的城市是阴是晴。

    我仍然不语，但心中明白，母亲说不爱我，其实是句谎话，只为让我醒悟，她一直在我的身后默默地看着我，关注我。而我，竟然傻傻的不为所知，天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与母亲单独相处的时光，忽然忆起年少时，我们几个围在一起吃新鲜的水果，给母亲一个，母亲说她不喜欢吃；母亲带我们几个出去玩儿，烈日灼灼，我们几个喝饮料，给母亲，她说她不渴。每次我们都信以为真，自顾自的吃喝，无视母亲偷偷地舔干裂的嘴唇。

    原来母亲说了谎话，和她说不爱我是一样的。只是现在醒悟，晚不晚？羊羔尚知还报跪乳之恩，而我尚不如羊？

    在母亲的谎言里，平安地走过人生的十字路口，平安地渡过人生的劫难，轻松地渡过成长的阵疼，我要感谢母亲的“谎言”。

    母爱是掌心里的海，宽容，包纳，令我一生取之不竭，受用不尽，遭遇人生坎坷，不平的时候，我会想起母亲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