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她、他们的精神画像

好了，咱们这就开始做游戏喽！
　　同学们翻开成语词典，找到让你心仪的词。也就是说，在茫茫辞海中，会有那么一个词让你心理砰然一动，好像它是你的熟人，好像它已经在那里等了你好久，好像它就是为你预备的，只待这一刻和你重逢。
　　感谢众多同学们对毕老师的高度信任，他们把自己的答案寄了来，每当我从特快专递的邮递员手中接过那淡蓝色的信封之时，都感到了滚烫的热度，因为这里装的不是普通的信件，而是一位位少年为自己画下的精神画像。依据着它们绘出的图谱，我们能在人海中找到一张青春的面孔。
　　现在，让我把从他们信件中摘抄的有关词汇录在这里。
　　某男生：
　　形容长相的成语：可圈可点
　　毕老师认为这是一个绝妙的说法，既含蓄又让人生出良性的遐想。
　　形容性格的成语：急公好义
　　毕老师怎觉得有点侠客风度，不由得想起了及时雨宋江。
　　形容最大优点的成语：胆大心细
　　毕老师的话： 好！
　　形容最大缺点的成语：优柔寡断
　　毕老师的话： 刚开始有点不解，觉得一个胆大心细的人不应该优柔寡断啊？后来一想，嗯，也有可能。一旦决定作出来，该同学就不再犹豫了。
　　形容理想的成语：国之栋梁
　　毕老师对这位同学充满了钦佩。祝愿你成就自己的宏伟理想。毕老师特别努力地记住了这位同学的名字，心想再过若干年，有可能在英雄榜上看到这个名字！

某女生：
　　形容长相的成语：满园春色
　　形容性格的成语：沉默少语
　　毕老师略生遗憾之感。很喜欢满园春色这个词儿，眼前出现的是一位默默含笑的女生。不妨多讲些话，把你的快乐和活力带给更多的人。
　　形容最大优点的成语：静如处子
　　毕老师看到这里，有点疑惑。如果是一个生猛壮汉静如处子，可以成为难得的优点，因为壮汉通常是莽撞和急躁的。但本来就是处子，然后还安静得很，再加上前述的沉默少语，我看这个优点是不是稍稍退居二线较好？既使还保存着这个优点，也不要位居第一。不然在这个充满竞争和挑战的时代里，太静默了，可能会给你带来不便。当然了，如果你要保留自己的意见，当然也是完全可以的。
　　形容最大缺点的成语：面慈心软
　　毕老师觉得这位同学很有自知之明。还没看到这里的时候，毕老师就想，一个这么善良又安静的沉默女生，可不要受人欺负。看到这位同学说到自己的缺点是“面慈心软”，毕老师反倒松了一口气。一个人知道了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其实就有了战胜它的力量。
　　形容理想的词：飞上枝头变凤凰
　　毕老师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这位同学指的“凤凰”到底是什么意思，想来是灼目的美丽和一览众山小的高度吧。不是高高在上傲视群雄的意思吧？毕老师喜欢凤凰也喜欢普通的小鸟，它们一道构成了多彩的世界。
　　形容自己长相的词：独树一帜
　　毕老师的话：这个词用的好。也许这位同学不是特别完美的长相，但很有自己的特点。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独树一帜就是特征。
　　形容自己性格的词：远见卓识
　　形容自己最大的优点的词：感恩图报
　　形容自己缺点的词：自作多情
　　描绘自己理想的词：长风破浪
　　毕老师看了这位同学对自己的描述，很想结识他啊！一个卓尔不群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形象呈现在面前。只是对形容自己最大优点的词—感恩图报，有一点小小的斟酌。咱们中国人是讲究报恩的，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话，叫做“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见这是深入人心的美德。在中国文化中，把忘恩负义列入极端恶劣的品行，恨不能“杀毋赦”。但我总想，在报恩之前，还是要走走脑子，不要将一己的恩情放大成行动的指南，不要用江湖义气迷朦了自己的双眼。朋友曾经施恩与你，你可以铭刻在心，但不必变成负担。大恩不言报，真正的恩情无法回报的。恩情不是一张长期储蓄存单，在若干年后要用加倍的利息偿还，而是一种精神的爱和援助，有时也包含着经济和体力的支撑。一颗年轻的心，会对友爱和援助有刻骨铭心的记忆，但恩情不能成为我们的包袱，不能为了报恩而混淆了自己最重要的目标和准则。
　　咱们再来看一位同学的自我描述。
　　形容自己长相的词：乏善可陈
　　形容自己性格的词：后发制人
　　形容自己最大的优点的词：引而不发
　　形容自己缺点的词：一贫如洗
　　描绘自己理想的词：整装待发
　　不知同学们看了这幅自画像之后做何感想，毕老师心中百感交集。特别注意到了在五个成语中，有三个成语都带了个“发”字。先是性格的“后发制人”，然后是优点的“引而不发”，最后是理想的“整装待发”。看来这位同学对“发”字情有独钟，闹得毕老师对这个“发”字也另眼看待了。为了和这位同学讨论的比较言之凿凿，毕老师特地查了辞典。
　　“发”的意思就是送出、产生、发射、膨胀和开始行动……，因此我们能不能说这位同学基本上还是在“蓄势待发”之中？(毕老师也深受该同学影响，开始用起了这个“发”字)。在所有这些词汇里面，毕老师最喜欢的是“整装待发”这个词，年轻人就是时刻准备着出发。有一点要和这位同学商榷的是，毕老师不认为“一贫如洗”是个缺点，它只是一种状态。而且这种状态的形成，就目前你的年纪来讲，这不是你的错，原因不在你身上。关于中国的贫穷，有很多很多原因，我们不必否认这个现实的存在，但也不必悲观。正因为贫穷，我们才有更多的责任，正因为贫穷，我们身上的担子也就格外艰巨。既然生于忧患，我们就要承担更多的使命。

让我们再来看一位同学的自画像
　　形容自己长相的词：一无是处
　　形容自己性格的词：忧心忡忡
　　形容自己最大的优点的词：俗不可耐
　　形容自己缺点的词：残忍无比
　　描绘自己理想的词：当无国界医生
　　说实话，毕老师刚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发傻，觉得这是哪位同学和大家开了一个玩笑，一个不好笑的玩笑。我把那张纸反复端量了一番，毕老师是学过一点笔迹学的，从字迹上来判断，又不像是一个玩笑。这位同学看起来在很认真地书写，而且下笔时轻时重，表现出很专注的思索状态。况且，如果这是一个玩笑，对他或她有什么意义呢？特别是最后关于自己理想的描述，它不是一个成语。我相信在任何一本成语词典里面都没有“无国界医生”这个词。(顺便说一句，因为这个游戏是要求大家带成语词典，而且是从成语词典中找出自己中意的词，同学们基本上都遵守了这条规则，但这张纸条是一个例外)
　　“无国界医生”不是一个成语，是一个专有词汇，那一年最先命名了非典病毒并以身殉职的医生，就是一位“无国界医生”。
　　严格地说起来，俗不可耐不是一个优点，至多也只能算是一个特点。好吧，我们就把它当成这个同学的特点吧，我有一个估计，就是这位同学找不到自己的优点，于是就把这个特点当成了优点。那么，顺着这个思路走下去，是否这个同学对自己也很悲观，认为自己是没有优点的呢？我不知道，写在这里，算是一个善意的提醒。
　　我还在这里看到了一个很矛盾的地方，这就是残忍无比和无国界医生。也许因为当医生出身，我认为一个好医生必须是要有一颗慈悲之心的，善心佛性仁术仁心方是医家正道。特别是无国界医生更是人道主义的典范，因为他们的工作，和金钱无关，和终极关怀密切相关。我不相信一个残忍的人，会为拯救他人的生命而不惜代价地付出。
　　值得庆幸的是，这位同学把“残忍无比”放到了最大的缺点一栏中，这首先证明这位同学自己也是很不喜欢“残忍无比”的，知耻近乎勇。
　　我对这位同学形容自己长相的词—“一无是处”，也抱有深深的疑问。一无是处的意思是：没有任何好的可取的地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贬义词。可惜我没有看到过写字条的这位同学，但我不相信他说的“一无是处”。你没有高大身材，总有健全的四肢吧？你没有明亮的眼睛，总有灵活的双手吧？你没有白皙的皮肤，总有灵敏的嗅觉吧？你没有矫健的双腿，总有稳固的双脚吧？我曾经在电话中听到一位未曾谋过面朋友，说对自己的长相如何悲观，想到我这里坐一坐，又怕吓坏了我。我说，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决不会害怕一个活人的长相，因为我连死人都不怕。后来，他终于来做客了，五短身材硕大的头颅，几乎看不到脖子，牙齿也有些暴凸，一只手掌上长着六个手指，和他握手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在和两只手相握。
　　他说，毕老师，我猜你一定掩饰着自己的厌烦。我长得一定比你最差的想象还难看。
　　我说，你高估了我的能力。毕老师从来没有当过演员，所以如果真的有厌烦，一定是掩饰不住的。你所有的长相都在我的估计之中，只有一点是我不曾估计到的。
　　他很紧张地问，是哪一点呢？
　　我说，是你的眼珠，那么黑那么亮，它们非常清澈。
　　我说的是实话，我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看到过如此澄清的双眸。
　　话说回来，假如我能碰到这位说自己的长相“一无是处”的同学，我相信一定能发现他长相上的优点，现在既然是无缘相见，那么就把这个任务交给这位同学自己了。请你找到自己长相上的优点。如果你实在找不到，那么，健康本身就是最大的优点。
　　让我们再来看一份自画像。
　　形容自己长相的词：沉鱼落雁
　　形容自己性格的词：笑容可掬
　　形容自己最大的优点的词：贤良淑德
　　形容自己缺点的词：来者不拒
　　形容自己理想的词：倾国倾城
　　我猜同学们看到这份单子，一定像此刻的毕老师一样，很想结识一下这位同学，看看现代板的沉鱼落雁之容是怎样的动人心弦。毕老师在古书里看到沉鱼落雁这个词，常常搞不大清楚一个女性美丽不美丽，怎么能由鱼或是大雁来评定呢？它们能有这份审美能力吗？后来又对自己说，可能这种慑人心魄的美是一种能量，对游动的鱼和飞翔的雁来说是很大的干扰，所以它们就从常规的轨道中脱离了，鱼就沉了底大雁就落了地。原以为此类美女已经绝迹，不想还在人间活蹦乱跳，就很为我们的美人传统后继有人而高兴。
　　这位同学说到自己最大的优点是贤良淑德，毕老师觉得这几个字包含的意义可谓深广，该同学如果搞通了含义并且具备了这些传统的美德，也实在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关于性格，这位同学形容自己是：笑容可掬。毕老师有一点点质疑，笑容可掬这个词，似乎不是用来形容性格的，是用来形容面相的。当然了，还是很传神，一个具有传统美德容貌清丽笑口常开的美女跃然纸上。可是毕老师多少有点不踏实，具体担心什么，一时还总结不出来。随着眼光下行，担心就比较清晰起来。这位同学说自己的最大缺点是“来者不拒”，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就是不会说“NO”。

　　一个人一生会遇到多少选择多少请求？一个人会有多少朋友多少友谊需要伸出援手？一个人会有多少决定需要瞬忽做出？说YES容易，但必要的时候，你能否大声地说出“不！”？
值得欣慰的是，这位同学把“来者不拒”列入了最大的缺点，可见她也不喜欢自己这样做，更多是无奈和无力。我常常听到年轻的朋友们说，我本不想答应他，可我不知道怎样拒绝。或者说，我原本想的是不做这事，但人家苦苦哀求，我掰不开面子，鬼使神差就答应了，过后这个后悔啊……凡此种种，成了普遍的苦恼。

人们常常以为不知道怎样拒绝别人，是一个技术问题，好像学到几样拒绝时常用的固定语言模式，这个问题就有了解决的法宝。其实不然。

学会拒绝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如果你一生学不会拒绝，好像是满足了很多人的期望，让大家都觉得你是一个好先生好姑娘，但骨子里，你扭曲了自己的意愿，你对不起自己的时间和心情。

有一阵子，我整天忙的头昏眼花，墙上挂的日历，被一个个的圈占满了，不是开会就是出席各种活动，几乎每天都在外面吃饭，根本就没有时间写作，我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一个二流子了，每天眼睛一睁开就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邀请和会议，见很多不认识的人，说很多言不由衷的话，表面上热热闹闹，但实际上距离写作的实践是越来越远了。我也很苦恼，很想从这种喧哗浮躁的情形中将自己解放出来，但决心天天下，糟糕的情形却并没有彻底扭转。后来，我痛下决心分析一下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如此混乱，发现原来是不会说“不”。

对啊，说“不”是不难，真正钳闭了嘴唇的是怕得罪人，不敢拒绝。来求助的人都有各式各样的理由，如果你不答应，怕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说毕淑敏这个人架子就是大啊，要不就说你对我们的事情不重视啊，再不就打着各种旗号，比如是熟人所托，是领导所派，是形势所迫……总之，理由层出不穷，各种关系包围着你，让你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行动。

原来，不能说“不”的开关不在别人那里，就在你自己手中。自从我明白了这个道理，顿时觉得天也宽了，地也阔了，时间也充裕了，精力也富足了。我不再怕得罪人，不再为别人活着，不管什么印象与评说，而是坚定不移地按照自己的长远目标安排自己的生活，就轻松了很多，快乐了很多。
　　关于这位同学的来者不拒，既然你已经把它放到了最大的缺点一栏，想必就有了改变它的决心和勇气。从你的自画像来看，你是一个招人喜欢有着很好人缘的女生，你的性格中有很善良和敦厚的方面(我是从贤良淑德推论出来的，不知是否准确？)，而且你也一定很在乎别人的评价和口碑了。我想对你说的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和贤良淑德并不矛盾。时代不一样了，贤良不是委屈自己，淑德也不是人云亦云。你有权做一个新时代的佳人，有权拒绝和坚持。
　　关于你的理想，毕老师有一点不解。倾国倾城是古代形容绝世美女的词汇，你就要以此作为自己的理想吗？我猜你是一个有着美丽面容姣好身材的女生，而且性格也很温柔。让自己更美丽的想法不是一个错，但却也不是一个终极的营地。你是要在相貌上继续努力，成为天下第一吗？如果你把这当成你的奋斗方向，估计你一定会在时间之墙上碰的眼冒金星一败涂地，到那时，沮丧和无奈就辖制了你的神经。
　　一个美丽的女孩期望自己容貌更上一层楼，这可以理解，却不明智，你要想想在美丽之后你还要什么？你不能只是徒然的美丽着，那只能是一具精致的躯壳，而不是会思想会行动的活生生的人。而且注意啦，天下第一的美女也会慢慢老去，第一永远只是暂时的封号，只有时间是永恒的裁判。我们这个时代，有很多商业的因素在主导着人们的眼球，天生丽质在舆论的注意中，很容易转化成商品和金钱，这对年轻人(甚至也包括中年人和老年人)的诱惑是很大的，特别是容貌资源比较雄厚的人，更容易被商业的金绳子牵着鼻子走。美丽是一种资源，但要善加利用。外表的美丽固然可贵，但更可贵的是心灵的晶莹。生理的美丽会在时间的磨损之下渐渐残缺和黯淡，但心理的美丽在岁月淘洗之后，熠熠生辉。